雏菊与玫瑰
我们学校后面的湖边就长满了各色的雏菊,虽然还没到花季。每晚,总是有男生女生在湖上的木桥约会,这座桥叫望桥。</p> 潮湿粘腻的梅雨时节,整个城市都是压抑的。我没有打伞,穿过树木茂盛的甬道觉得浑身通透的凉,去传达室取来傅安然寄来的信。牛皮纸信封上长长的地址,厚厚的感觉,很温暖。傅安然在信里说,在武汉,学校旁边的花店里有各式各样的盆栽,很便宜。他买了一盆雏菊,本不在意的,却开出了明黄和粉红的小花。信封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纸包,我打开,两朵小小的干花,风干了几乎是半透明的花瓣,还有淡淡的菊花香。
雏菊。“深藏心底的爱”,傅安然从来没说过爱我,但他的陪伴,他的温存,正如他的名字,安然,让我安心。
我想告诉傅安然,我们学校后面的湖边就长满了各色的雏菊,虽然还没到花季。每晚,总是有男生女生在湖上的木桥约会,这座桥叫望桥。
齐远第一次吻我就是在这座桥上。漫天繁星的夜,齐远说,“沈薇你看流星”。我一抬头,齐远的吻就落了下来。我说:“我有男朋友,他叫傅安然,在武汉。”他说:“可是我还是喜欢你。”他抱紧我,吻像雨点一样落下,直到我哭出声来。他不知所措的放开我,跟我道歉,我蹲下抱着自己越哭越凶,安然安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第二天,齐远把大捧的玫瑰送 到女生宿舍楼,我想丢掉,却被同屋的小美抢走了。卡片上写:八点,望桥见,今晚会有真正的流星。
那晚,我没去,用透明的薄纱缝了一个小小的袋子,把干燥的雏菊装进去,挂在床头,然后开始给傅安然写信。在信里,我夹了一版各种鬼脸的大头贴,我说,你一分钟都不许忘记我,我要你把我贴在手机、电脑、水杯还有钱包里,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我。
齐远那晚等了一夜,忙了一夜,他在望桥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蜡烛,铺上了玫瑰花瓣,半夜风起,吹散了花瓣,吹倒了蜡烛,点燃了望桥,一场小小的火灾。小美笑着说,还好你没有去,不然真的变成流星,撒手西去也不一定。我去了望桥,扶栏上有一块焦黑色的痕迹,湖面上还漂着未散去的玫瑰花瓣,我回到宿舍,瞥一眼被小美安放在阳台的玫瑰,对着床头那两朵小小的雏菊发呆。
我给齐远发短信,“对不起,我喜欢雏菊不喜欢玫瑰,就好像我喜欢傅安然而不喜欢你”,按下发送的一瞬间,我突然无比怀念和傅安然牵手时的触感,指尖干燥而微凉,他说会陪我一辈子。
齐远因为“望桥事件”破坏公物,违反校园消防安全条例被学校警告处分。他和一群男生嬉笑着看着宣传栏里的处分通知,看见我,只一眼,便掉头走了。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揉了揉被阳光刺痛的眼睛。有风吹过,把处分通知吹着“哗哗”直响。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阳台上的玫瑰枯萎了,被小美扔进了垃圾桶。我买了很多荧光纸给傅安然叠幸运星,叠满五百二十一颗,在5月21日跟傅安然交换他的第一句“我爱你”,储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夜里关了灯,微弱的荧光像星星一样闪亮。宿舍里另一个女生却说那像是眼泪,因为她还来不及叠完五百二十一颗,就失恋了。
我叠到了第三百七十颗的时候,收到傅安然的信,里面夹着我寄给他的大头贴,背面有撕过的痕迹。他在信里说,沈薇我们不要彼此牵绊,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第二天,我就请假去了武汉。到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循着信封上的地址,我看到傅安然的研究生公寓亮着灯,却敲不开门。手机也是关机。我坐在花坛的旁边,朝那扇窗张望。窗帘上有两个模糊的剪影,我裹紧外套,把脸埋在领子里,像极了恐惧的鸵鸟,眼泪顺着流进衣服里,微微的凉,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我给傅安然发短信,说:“天亮的时候请你打开窗,对我说再见,因为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再见再也不见。”
武汉的晨雾浓重潮湿,好像连睫毛都要胶着在一起。抬起重重的眼皮,我看到傅安然,我朝思暮想的傅安然,拦着另一个女孩子的腰,嘴角有暖暖的笑……我站起来,膝盖微微麻木,呆呆的看着,连泪都流不出。
傅安然的眼神,不安和惊讶转瞬即逝,他淡淡地瞥我一眼,搂着那个女孩子的腰,头也不回的离去。
不要彼此牵绊,会有更好的未来,多美好的借口,冠冕堂皇。现在,他就这样跟我擦身而过,好像,我们从来都是陌生人,毫不相干。
我在傅安然说的那家花店买了一盆小小的雏菊。火车开了,一路上我盯着那小小的花朵,想起傅安然信上说:“我的理想就是挣钱买一套向阳的大房子,客厅里有我爱的音响,冰箱里有你爱的巧克力,卧室里有软软的床,你可以买好多毛绒玩具把它变成动物园,阳台上摆满各种花朵,还有摇椅,等咱俩老了,子孙满堂,就晒着太阳,坐在上面摇啊摇……”可现在,我坐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你却已经忘记了你的梦想。
望桥边的雏菊开了,密密的,风吹来,各种颜色层层叠叠,我坚持着叠完了五百二十一颗星星,那是未完成的思念。5月21日,我摘下床头挂着的雏菊,拿出傅安然寄来的信,连同那瓶星星,一个包裹,最后一次,写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址。
那盆小小的雏菊,很快就枯萎死亡,我把它挖出来,却发现那几棵花是没有根的。黑心的商家骗了我,傅安然骗了我。没有根的雏菊,一如傅安然给我的爱情,“深藏心底的爱”,到头来却只是我的痴心妄想,傅安然从来没说过的爱,原来是他根本无心给出承诺。
竟然瞬间释然了,我丢掉了枯萎的残菊。傅安然,再见,再也不见。
圣诞节,又收到齐远的玫瑰,听说把阿司匹林溶在水里可以延长花期,凭着记忆翻箱倒柜找出的一瓶阿司匹林,可却已经过了期。突然想起和傅安然一起看过王家卫的《重庆森林》。偌大的电影院,空荡荡的旁白: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会过期,凤梨、秋刀鱼,甚至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有很久没有想起傅安然了,也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原来薄情的不仅仅是他,隔了大半年的时光,才发现那些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掉的事情,原来真的就这么忘了。
本来阴沉的冬日,因为午后的阳光突然明媚起来,下课的时候路过望桥,那烧焦斑驳的痕迹依旧突兀,我去买了一瓶新的阿司匹林,然后把齐远送的玫瑰修剪好,斜斜的插在水杯里。
傍晚,齐远打电话来,说下午看到我站在阳台上插玫瑰花。我说你在哪里?他说本来想请你吃圣诞晚餐,可是上午买花回来的路上骑车摔了一跤,脚摔伤了,为了不给你丢人,只能来给你送饭了。挂了电话,从窗子看见齐远坐在女生宿舍楼下的花坛上。虽没下雪,但风还是冷的,他戴着大大的帽子,里面是黑色的耳机。看见我下楼,站起来,挥挥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着他的样子,我突然笑出了声。他也咧着嘴笑,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大手提袋给我,说外面太冷了,挥挥手让我赶紧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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