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世界一个旅行
再别南方,已是夜幕四合时分,当我像维姆·文德斯一样重新回忆起小津时,内陆飞鱼的这本书也终于搁笔付印,《毫无目的去一次远方》,以电影之名,闲谈世间漫游种种。当飞鱼将这本气息厚重的远行随笔甩到我们面前时,我脑海中光影流窜如海,闪过太多旅行者的影子,从《逍遥骑士》到《德州巴黎》,从《逃狱三王》到《中央车站》,从《迷幻牛郎》到《雾中风景》。那一刻,我心中恍悟:作为一个影迷,我欠世界一个旅行。
内陆飞鱼在书中说:“去一次远方,不为遇见谁,不为几多风景,只为看一看世界的本来面目。”而回念我所旅行过的世界,却仿佛都在电影里,在长镜头的流动中,在蒙太奇的缝隙里。作为影迷,我似乎欠世界一个旅行;或许,飞鱼自身也是这般感触罢。在谈及贾樟柯的《站台》时,飞鱼如是写道,“地理上的远方是实实在在的建筑……心理上的远方,则是虚构的情绪莫名的憧憬,让无数醒着的人在夜里激动和落泪。”回溯影史上遥相呼应的两部电影,《南方》与《北方》,同样诞生于1983年,分别出自维克多·艾里斯与格雷戈里·内瓦之手。南方,北方,这迷人的地域性呼应,也仿佛心灵的感召,正如地理上与心理上的两个远方。那一刻,我看见南方的灵魂与北方的气焰,炊烟般升腾于生命的旅途。亦如宿命,也似惊喜。我们就像一群衣衫褴褛的朝圣者,爬行过一格格胶片,我们的风景里,有取景框,也有长镜头,有疯狂的眩晕,也有永恒的定格。
内陆飞鱼说,旅行的尽头便是死亡;或许,亦会有重生。而文德斯亦曾在《里斯本的故事》中说,我想变成所有地方的所有人。
在《毫无目的去一次远方》中,内陆飞鱼以六个章节勾勒旅行种种,分别为“没有方向,轻装上路”、“自由的极限”、“远方的内容”、“最坏不过活着”、“地球仪上的独角蚂蚁”,以及“死在路上也不错”。在章节引述上,飞鱼都显得颇为用心。其中,我挚爱“最坏不过活着”与“死在路上也不错”这两章的比照。在写到阿巴斯时,飞鱼如是描述了《樱桃的滋味》那场死亡之夜,那一夜,男主角“巴迪在旷野里准备自我埋葬,夜幕从四野合围过来,消解了身边所有可见的事物”,直到樱桃的滋味燃起他重生的心火。是啊,最坏不过活着,又何必去死。而在写到大卫?林奇《史崔特先生的故事》时,飞鱼则以自由的笔调描绘了那场暮年之旅。“向着夕阳前进的史崔特,看背影就像一个拖拉机手。这种爬行的速度,却正好看看风景,收割记忆”,即便这只是一场没有归途的回光返照。是啊,死在路上也不错,又何必活着。
回溯华语地界中的公路影像,同样曾以“寻根热潮”而一度与世界接壤。近些年最具代表性的有《转山》、《练习曲》、《落叶归根》等,它们或以青春恣肆,或以垂老年华,补完着这个世界的“在路上”姿态。不得不提的还有李安导演,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困境:无论身在何处,他都注定是异乡人,仿佛一辈子都“在路上”。在台湾,他是来自美国的华裔;在大陆,他是来自台湾的同胞;在美国,他是来自中国的移民。直到拍完《少年派》,他仿佛才终于释然,他将整个世界的信仰纳入心中,至终蜕变为世界人。与李安一样,曾经的“德国四杰”之一赫尔佐格,同样以世界人的身份,疯狂游走于原始与文明、黑天与白夜。无论是《史楚锡流浪记》抑或《陆上行舟》,赫尔佐格无疑是“电影梦”最佳代言人,亦是远古文明中最好的游客。
看罢内陆飞鱼的这本书,我亦不禁回想起自己的远方。或许,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部公路电影吧。正如这一刻,我在帝都的雾霾里漫游。雾很美,美得呛人。当外乡人不约而同戴上造型怪异的防毒面具时,我却无可避免地想起费里尼的《阿玛柯德》。他们要驱走这场雾,我却想在雾中行走至死。我仿佛听见费费对我说,雾这么大,你要去哪里?在雾中旅行,没有风景。风景便是雾,雾便是世间所有,一如卡尔维诺笔下的雪。
时过境迁,人群再也没有冒雾看大船的冲动。唯有行走,犹在继续,一如生活,本质便是一场无处叛逃的雾。(《毫无目的去一次远方》书评/陆支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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