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wan 发表于 2014-1-13 09:38:19

外来者的“凝视”

书里的三个打工妹几乎属于同一类人:有野心、很幸运、小有成功。这类人在打工妹的比例中并不高。残酷的竞争和资源匮乏,最终会使大多数打工者败下阵来,变成甘受命运摆布的人。而且她们奋斗的时间越久,就越发现自己回不了家。甚至觉得在城市生活潦倒也比一辈子滞留在单调乏味的家乡更好。吕清敏、伍春明和刘以霞有野心也很幸运,作者说她们全靠自己“有雄心和百折不挠”获得其成功,这句话蕴含双重意义。
吕清敏是2000年之后出来的新型打工妹,是中专生(其它还有一些技校生和公司的定向培训生),她并不安于工作,更不想为家乡作奉献(比如90年代电视剧《外来妹》的主角小云的理想就是学习先进的管理技术回乡创业),而是不断跳槽,最后才进入办公室作了文员(现在已是大学生毕业的就职领地),她的成功之路曲折、可疑、难以模仿。与其说她好学上进,还不如说她懂得适应环境。
上世纪90年代来到东莞的伍春明也是一个类型化人物。她是那种擅于抓住机会、眼疾手快,喜欢捷径的人。通过传销,她挣到自己打工的“第一桶金”,而且此后仍对这个行业念念不忘。她一直想学英语,又一直下不了笨功夫。她抵御不了机会的诱惑,这也表现在频繁地换工作和男朋友方面。她喜欢过度激励自己,制订的个人计划都相当短促,而且“计划没有变化快”。


与她相对照的英语教师刘以霞则很有韧劲,但她也同样精明得让人害怕,她会抓住就近的一切机会,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们之所以被原谅,甚至赞美,皆因她们处于社会的底层。公众对他们的态度也永远是复杂的,有人褒必有人贬。
其实打工妹的生活也是现阶段中国底层生活的缩影。与其相平行的是四处求学的大学生。张彤禾几乎是凭直觉探知到了这一点,本书大部分篇幅都是描写这三个打工妹的进修,她们与实习或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恰成镜像的对映——前者职业是打工,业余学习;后者则职业学习,业余打工。但作者没有将此切到社会全景,作深入的比较研究。大学毕业生“各种漂”和农民工的区别只是浮动在不同的职业层。无论在哪个层次上浮动,都是那些能够适应激烈竞争的人会获得成功,但也有一些人永远不能适应竞争。
张也曾计划从自己的观察点拉出一个全景,她用了三章写自己家族的迁徙史来作对照,但有点牵强。译本将那三章整合成一篇短小的自序,这部分内容对中国读者只需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本书的价值在于对东莞作了扎实细致、层次分明的剖析。环境造就人,杜鲁门·卡波特写非虚构文学开山之作《冷血》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非虚构文学的最引人入胜之处就是对故事背景作仪表、透镜式考察和梳理。
对中国社会巨变进行描述和分析的著作可以说汗牛充栋,这本书既不是最细致的,也不是最全面的,它更像一个轻盈灵巧地侧写。作品采用了克制,尽量不露个人态度的语言,大量可资文化比较的例子都如实地写出来而未作批判,既表明对记录的忠诚,并表明对现实的尊重,因而营造出一丝庄重、恬静和可贵的诗意。有时候,只有通过外来者的凝视,我们才发现了自己雍塞甚至可鄙生活中存在的“美”。在这本书里,这种外来者的凝视是双重的:那三位外来打工妹在仔细地观察东莞(寻找机会),而张则仔细地观察她们,以及东莞。
作者张彤禾在访谈中曾谈到写作本书的初衷:“我知道自己想写具有典型流动人口背景的年轻女性。”但通过五年的跟踪调查(包括随行返乡、讨薪、相亲)写出来这本书被定义在一个更宏大的层面上(其中家族史三章的笔调类似于史诗),并且使本书的结论产生了争议。实际上,她并未足够深入打工妹的队伍,只是记录了三个能够和她密切接触者(吕清敏、伍春明、刘以霞)的生活。她强调她们身上具有中国农民工普遍拥有的特质:有雄心和百折不挠的劲头,有付出就有所获。这个强调是牵强的。
如果作者将自己的初衷谨慎地保存到最后,或者她再多观察几年,看到一些可怕的、空洞的眼神,她也许会为那些失败者(那些沉默的大多数)发声。而且,也只有在那些人里才能找到打工英雄,只有那种角色,才配得上一本真正的史诗式著作。(《打工女孩》书评/NUL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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