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bvyd 发表于 2014-1-13 09:40:21

世界是复杂还是简单,分别只在一念之间

北京人一定很爱旅行,只要航班一离开地面,他们就可以摆脱重重雾霾的包围;上海人一定很爱旅行,如果能在黄梅天气里避开“魔都”,奔赴赤道另一边的碧海蓝天,当然恍若重生。
日本人重“赏樱”,因为那“一期一会”的美感,每年可能只有一周;大都市里的中国人应该爱“赏晴”,因为我们的晴天,仿佛越来越少。
每一个晴天,都该是法定假日。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熠熠闪光的小小“理想国”,那是我们愿意永远生活在里面的地方。我们能够打起精神来做事,端正潇洒地做人,全赖我们的这个小小期待。但是我们却常常被现实无声地打败,那个我们渴望跟它正面交锋、血战到底的“哥斯拉”从未出现过,我们也从来没有机会燃烧小宇宙,拯救这个危急的小小星球。
觉得很无助也很无力,对吧?我想在这样的时候,讲几个故事给你听。
在南印度的喀拉拉邦旅行的时候,我们遇到过一对来自法国的老夫妻。那天我们在克伦姆,住在河流中央半岛上的一家家庭旅馆里。当时我们最期待的咖喱螃蟹,在主人家的大锅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静谧的河心岛上,萤火虫飞舞,椰林摇曳,清风徐来。
店主人喝了几杯小酒,一定要和我们这群来自中国的客人聊聊社会主义。
这一对儿和我们同住一家小旅馆的老夫妻,年轻时候参加过巴黎的“红五月”学生运动,那时候学生们的口号之一是“生活即目的”。他们还颇为自豪地回忆起,他们那时唱着约翰?列侬的歌,在街头扔过燃烧瓶。我问,“年轻的时候做过的蠢事,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都是很酷的阅历吧?”两个老人眉目传情、心有灵犀,笑得相当天真。
我对他们生活的法国小镇格诺布勒略知一二,所以聊天儿的气氛马上热络起来,“原来中国人都知道我们那个小地方啊?”我问他们是做什么的,老先生说他是老师,太太是“职业辅导员”,就是帮年轻人介绍工作的。他们膝下有一儿一女。
“老爸是灵魂工程师,老妈是未来规划师,你们的孩子一定很幸福吧?”我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
“呵呵,才不是呢,这是我们最头疼的事情啊!你这么说,我们真不知道脸往哪儿搁呢。”
“为什么呢?”
“他们俩,全都失业啊!”
老太太虽然这么说,不过好像并不太沮丧,反而有点儿调皮地眨了眨眼。
“好在两个孩子都结了婚,也都有了孩子,我们多少算是可以确定,他们是不会上街去扔燃烧瓶的。”
“你们是在扔完燃烧瓶之后相爱的吧?”我继续努力地搞乱谈话气氛,减少两位老人的无助感,因为这个话题对我来说,也是无解。
他们用我见过的最爽朗的姿势,开心地大笑起来,还互相拥抱了对方,老太太甚至摘掉金丝边眼镜,擦掉了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我注意到两位老人的肤色被印度南部的阳光晒得黝黑发亮,老太太的金发像凡?高笔下的麦浪一样翻卷起伏,老先生的微笑温和醇厚,右臂上还有个波西米亚风的文身,只要瞥上他们一眼,就会让人觉得安心释然,这一对儿,老得恰到好处……
我想象着,他们一起唱着列侬的歌“Imagine all the people,Living for today(我梦想,所有的人,活在当下)”,然后挥动双臂,朝警戒线另一边的防暴队扔出燃烧瓶的,那个挣扎纠结却又年轻潇洒、梦想喷薄的年纪。
“所以啊,我们出来旅行,希望能转换角度找到灵感,能帮孩子们找到出路,也挽回一点儿面子嘛!”他们的笑声里,听不出半点儿失落和对外物的抱怨。
如何对抗孤独、抑郁和无助的低落?每个人都必须给出自己的答案。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希冀从旅行之中找到慰藉。
天寒地冻的北欧,一年之中有好几个月的“极夜”,被阴暗长期包围的北欧人,比我们更容易患上抑郁症。他们有两种应对方法,一种方法是他们发明了“光照治疗室”,那是一种墙面、地面和天花板全白的小屋子,高亮度的灯光把里面照得彻夜通明,在里面待上几天,因为光照不足而抑郁的患者就会多少有些好转;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像这对法国老夫妻一样,去热带度假。不过如果要我来说的话,其实两种方法都有点儿治标不治本。
想要保持生活的兴致,保持对“理想国度”的期待其实才是最好的方法。
严冬,每一年都会到来,是选择期待在银装素裹的晶莹世界中微笑赏雪?还是选择回忆在寒风凛冽的萧瑟世界中颤抖怨叹?或许生活,就是因为这些期待和选择,才有所不同。
有太多人只看到事情和世界的一角就开始抱怨,不过也有一些人看遍了无数个黑暗的角落仍然觉得这世界还不错。而且,能改变一个角落的黑暗这件事儿,这种期待,反而让他们充满了动力。恰到好处的阴影,让阳光显得更加灿烂和温暖,就好像生活中,一半的幸福感要归功于负面体验。旅行,也有一半的价值来源于目睹世界的矛盾感。成熟的旅行者,都懂得磨炼自己的主见和观点。面对自己时诚实点儿,面对世界时客观些,这样会比较开心。很多吐槽,其实只是因为寂寞,这和婴儿的啼哭声,区别不大。
旅行自有其抚慰人心的玄妙力量,而这力量,有时候也来自于让你有机会,能够对别人伸出援手。
2012年,我第三次访问印度,为的是拍出一张“属于自己的泰姬陵”。因为看过太多面貌相似、让人审美疲劳的泰姬陵照片而让我这个摄影师心有不甘,我想找个独特的角度拍出一张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好照片来。我特地留出了三天的时间,包下了一辆三轮摩的,设计了多个计划,找出了很多个与别人不同的拍摄地点。其中一个,是在泰姬陵围墙背后那条河流对面,一个少有游人造访的花园里,我们要在那里等待日落。
当那个我期待了数年的时刻终于到来,泰姬陵线条柔美的剪影成了照片上最完美的背景,前景处,一个消瘦的少年正从船头轻盈一跃,在半空中被定格在那决定性的一刻,当下我就知道这是一张好照片,因为其中有我执着寻找的东西——那一刻温暖的人情。这张照片后来成了我的摄影书《只为这一刻》的封面,不过我要讲的,是在我拍下这张照片之后的半个小时里,发生的峰回路转的故事。它和我当下满足的心情完全不同,它纠结地五味杂陈。
我拍完照片时已经日落西山,这个和堪称世界上最热门景区的泰姬陵只有一河之隔的地方,显得格外清冷和寂寥,弯弯曲曲的乡村小路上几乎没了人影。我们见到已经等了几个小时的司机大叔时心情很好,不仅因为我拍到了满意的照片,还因为他的出现,的确减少了空旷地带带给我们的不安感。
就在他发动引擎、老旧的摩的狂喘着开上小路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亚洲人模样的女孩子,姿势夸张地拼命向我们挥着手,我们面面相觑,知道她们可能是遇上麻烦了。
几个姑娘语序混乱地跟我们解释着状况,她们四人来自韩国,因为打不到车,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十分钟,这期间有好几个当地人不断地纠缠他们,其中两个人还“对她们暴露了她们不想看到的东西”,她们急于尽快离开这里。
这个忙我们当然愿意帮,而且一定要帮,不过当时车上除了我们三个中国人和司机大叔之外,还有他的外甥——我们的“保镖”。司机大叔正在教他这个“徒弟”如何驾驶他的老爷三轮车挣取一点儿车资——那笔在他们看来为数不少但是对我们并非什么负担的收入。一辆比浴缸大不了多少的三轮车坐了五个人,已经有点儿让那辆老旧引擎气喘了,如果坐进来九个人呢?
我没有马上回答,等着司机大哥表态,心想:遇上这种事,一定让同为印度人的他脸上无光,他刚刚还因为印度的国宝泰姬陵带给几个中国游客的震撼而满怀自豪感来着。
“让她们上来吧?好吗?”司机大哥回头看了我们几个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懊恼,那目光只羞涩地在我眼前停留了不到半秒,我就知道等他先开口是对的。这样他心里多少会好过一些,让他而不是我们先伸出援手,在那个时候,挺重要的。
“我们申请吉尼斯纪录吧?印度摩托载重纪录,奖金得平分哦!”我尽量把不着调的玩笑讲完。
好在,司机大哥的外甥先会意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大声笑了起来,尽管笑得有点儿干涩。
“老爷摩的”全力咆哮着,载着九个人摇摇晃晃地一路冲过神牛横行、垃圾遍地的夕阳小镇,朝着热闹的阿格拉市区飞奔而去。那个旅行者通宵闹酒,让人不得安睡的嘈杂城市的灯火,在那一刻,变得那么温暖而值得期待。一路上,所有人都变得无比安静。
等我们到了四个韩国女孩入住的小旅馆,她们争先恐后地掏出车资往司机大哥黝黑的手里面塞,司机先生低头看着双手,好像想说点什么,又好像要推却,那一秒钟,显得挺长。
他的外甥把手放在司机肩头,对他说了句什么,司机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们一眼,我们对他会意地笑笑,说:“这是你应得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说了一句令所有人都心有所动的话“对不起,真的,不过,这不是印度的全部……”
在这个信息网络似乎覆盖了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时代,我们貌似了解这个世界的全部,又好像对它一无所知,乌云之上永远有阳光,“真相”之外总还有更多的真相……如果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旅行?我会告诉你:因为旅行它像一位好老师,只摆事实,从不讲大道理,更不贴标签。
我们坐在电脑前痛快地敲击键盘,在网络空间里痛快地发声、吐槽抱怨的时候,往往会喜欢采取“贴标签”的思维方式来应对问题,而且还务求贴得犀利、惊人,社交网络的存在,更助长了这种思路。似乎“贴标签”能让我们拥有发言权和审判权,这让很多人感觉大好。“贴标签”能让我们能在晒观点、晒经历的过程中找到些自我认同,减少些面对复杂世界的无所适从。但实际上,这有害且不成熟,我们真应该把问题从“展示架”上拿下来,让生活回归客观,让判断回归理智,这也许不像“贴标签”那样能轻松、痛快地逃避问题,但只有这样才能少些结论,也少些成见,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重掌生活的控制权。
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里面有这样一段: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征服罢了。所以在你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先得战胜你内在的敌人;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能不断地自拔与自新。这话我想说给印度,也说给自己。
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存在着千奇百怪的问题,我们自己的国度亦如是。不过,请不要因为走惯了夜路,所以就看不见阳光。对抗阴暗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做好自己,不让阴暗改变自己,并且在黑暗中固执地闪烁光亮。在阿格拉夜色阑珊的嘈杂街头,我相信自己在司机先生那黝黑且倦怠的皮相之下,见到了一个普通人温柔、坦诚的灵魂。
一个温柔的灵魂,会在雾浓的暗夜里依稀辨认出群星;一个温柔的灵魂,会在霜重的破晓前微笑着等待温暖的曦光;一个温柔的灵魂,即便在废墟里会看得见那个朝代的繁华;一个温柔的灵魂,会使凌乱的街头巷尾,恰适合怀念巴赫乐曲般的秩序。
这世界什么都不缺,除了那样,温柔的灵魂。
当生活不尽如人意,向往旅行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旅行,半似现实,半是梦幻;当生活春风得意,旅行仍然让人期待,因为旅行,像是微甜的痛感,最深切地确认着你的存在。如此这般,你便相信这世上一定还有,无法掌控的神秘,尚未探究的灵性。
一位不曾谋面的网友曾经在我的微博上留下一句评论,我一直记得:“打开你的心,让缤纷的世界进来!”
愿我们,不要沉溺于怨愤和炫耀,不要习惯于逃避与盲从,更不要妄言世风日下或身不由己。愿我们,视生活如旅行:启程时不抱有过高的期待,结束时亦没有过多抱怨,因为除却生活,别无财富。理想的国度,不在遥远地平线之外的远方,而是就在此刻,就在此地。(摘自《《理想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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