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琳浩宇 发表于 2014-1-13 09:40:26

无处安放的身体和灵魂

如果要举例描述80后文学的独特性,我想应该就是周嘉宁小说这个样子,无限向内,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和体验,用个人手记的方式呈现出来,不掩饰,不遮盖,坦诚面对过往,真实地袒露自己。在书写80后女性幽深而隐秘的内心世界这一点,同代的女作家没人比周嘉宁做得更加出色的了,她持续的文学热情、真诚的态度以及执着的写作方式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真实和袒露,是理解周嘉宁小说的两个关键词。真实是指她小说里表现的80后女性生活,尤其她们身体和心灵两方面遭遇的疼痛故事,公开的与实际的具有一致性,周嘉宁写得可触可感。除非别有用心的怀疑,你无法否认这一点。坦露是周嘉宁的写作态度和方式。这是需要巨大勇气才能作出的文学选择。将自己袒露给读者,将自身解剖给人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大勇气。袒露自己就像揭开伤疤,爽的是看客,痛的是伤者。袒露越多,也就越痛。文学常常偏爱痛者,我想这大概是周嘉宁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这种写作方式的缘故吧!
由于窥私欲作怪,但凡涉及身体经历的小说总会被某些好事之徒认定为作者的自传。文本与作家生活的距离常常被漠视。这给作家带来了困扰和诸多顾虑。写自己的经历,还是写别人的故事,出发点不一样,结局自然也不一样。陈村曾在一条微博中这样写道:“上海女作家在张爱玲之后,多半回避这样的命题,不揭露自己内心。假言他人,浅浅划过。袒露是伤害……”但我想,倘若陈村看了周嘉宁的《荒芜城》后,兴许会改变主意的。这段话可以加上这么一句——直到周嘉宁的出现,这个命题终于不再被回避了,她给出了答案。她一开始就已经告诉了读者,她就是袒露给你看的,一如她某篇小说的标题——《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
这是怎样的女性呢?小说中这样形容——那些失了的魂、落了的魄。这个句子击中了我。当小说主人公这样说,“做爱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渴望的无非是人与人之间无限的贴近。简直可以说为了这样的贴近,就连做爱都可以。”读者肯定能够感受到一份热切,对贴近的在乎。如此渴望贴近,是因为城市让我们疏远了,身体疏远了,心灵更加疏远了。因为我们“小心翼翼,小心不安,时刻提防世界的夹缝”。因为“我们很多人,内心都是荒芜的,迫切需要一些炙热的东西,哪怕是感情,去填满它”。因为我们不想像所有寻常人那样生活,不想放弃澎湃的激情,不想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小说以似乎凌乱无章的线索,跨越北京和上海两座城市,写了一群一群孤独的城市病人,孤独或颓废的男男女女,他们以无所事事的方式,宣扬着他们的追求,寻找着他们的爱情,以及新的生活,也发泄着不满和郁闷。请勿轻易责怪小说结构的杂乱,凌乱的不是小说,而是生活。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这样杂乱,这样毫无头绪,庸庸碌碌,旁逸斜出,甚至杂乱无章。周嘉宁只不过忠实了生活原本的样子,没做文学ps加工罢了。何况,所谓方正而规矩的文学结构,根本不适用。生活不是电视剧,无法提前设计,也没有导演。
这本小说展现了周嘉宁作为一个小说家的敏感,和作为一个女性作家的勇敢,同时也在提醒我们,80后文学的当下性就在于同代人被捕捉、被展览的疼痛感觉。于80后而言,疼痛不是小资,忧伤不是文艺,而是城市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城市就是一个吞噬年华的容器,许多年轻人在城市里盘桓和游离,然后遭遇失败,遭遇失恋,热情一次次遭遇寒冬,无意义的虚无感也随之而来。然而,相比较书写城市对人的伤害和捉弄,周嘉宁更在意追踪那些失魂落魄的恋爱者,去写他们的猜忌和犹疑、伤害和自责、放弃和欲罢不能,更重要的,写他们向往新生活,却又无法说清楚是什么样子。旁观者清,小说人物道不明的,我们可以说清楚。这新的生活,就是可以安放我们的身体和灵魂的地方,那里有风,有云朵,有青绿色的小虫,可以让那些爱情、迷惘和梦,都退得远远的,仿佛不过是幻觉而已。
在这个群魔乱舞的商业年代,周嘉宁就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一样,单纯而倔强地活着,不管不顾地憧憬着,寻找着,书写着,呼吸着,也疼痛着。她的文字秉性这些年来始终未改。如果人们还把揭露内心、袒露自己当成无病呻吟,当成文学之外的游戏,这是文学的不幸,也是糟糕的偏见。作为一个女性,她值得被疼惜。作为一个小说家,她值得被单独对待。
对周嘉宁个人而言,《荒芜城》也许会是一个告别,会是一段纪念,但不会是一个感叹号似的结束。这部作品,足够成为游走于各个城市角落如蝼蚁般在寻找幸福、爱情和生活的那些个80后的祭奠,甚至青春墓志铭。那些无处安放身体和灵魂的80后们,被周嘉宁装进了这部小说,其中就有她自己,不知道是否有你!(《荒芜城》书评/李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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