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上的白莲,我们形而上的青春
野夫的《1980年代的爱情》我已经看完几个月了,一直想写点什么,但却迟迟未曾下笔。这本小说像一个寓言,承载着某些我们曾经失去的东西,令人心疼,也令人忧伤。野夫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这从他的文笔上就能看出来。每一个句子,每一个词都用的很精致,抖擞着他恣肆的才气。然而,我私下有时候会怀疑,这种才气妨碍了他的作品。比如写我和丽雯在山村的那一段生活,其实写的非常好,甚至有一股沈从文《边城》中荒村野店的味道。然而,这就像一个初次恋爱给自己心仪的女孩写情书的男子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辞句都写进去,结果反而忘了自己要表达什么。为了将主人公“我”塑造成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不惜多次提到他朗诵自己写的诗句。我读到这样的地方,有时候会难为情。我与丽雯在山川朗月之下的精致,写的那么静美,令人顿生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的感觉。然而,主人公一诵诗唱歌弹琴,便觉滑稽。坏了这种美。当然,此纯系一个读者的私想,莫要受到作者的责难才好。
从另一个方面,我却又觉得野夫在文本中写的诗具有某种真诚,因为我也有过同样的情怀。与其说这些诗歌是为了主人公的形象,毋宁说这是作者自己的表达。这种表达是单纯,清澈,令人羡慕的,有一种巨大的爆发力。我隐隐的从中嗅出了那个年代的青年内心的忧伤,和一种无以言表的东西。这种东西好像是一种空白,并且没有对象。也许,这些诗,就是为了纪念那个空白的,但又充满忧伤的年代。
作品的故事很简单。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乡村,在那里遇到了曾经暗恋的高中同学丽雯。丽雯的父亲也是一个知识分子,但因在特殊年代的原因被划为灰色身份,丽雯高考受到影响。我喜欢野夫安排的我和丽雯的重见方式,那一段写的多么的惊艳。
山村生活枯燥,担任乡公所宣传干部的我便经常去光顾供销社——丽雯是那里的售货员。这样,曾经微妙的感情开始像爬墙虎一样蔓延。我是如此热烈,但却只能暗示,丽雯那么聪明的女子当然懂得所有的暗示,却纹风不动,像保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丽雯的态度,主人公大概是不解的,作为读者我同样不解。然而,作为读者的我和主人公一样,隐隐的觉得丽雯是喜欢我,乃至爱我的。青春期的男女,有躁动和不安,但也可以是这样的好,娴静如山月,朗润如流水。丽雯是“我”窗子上的月亮,我是丽雯心底的流水吧。
野夫在思想上是成熟的,尽管他的思想受制于其技巧。有些情节的描绘,简直是文学的笔法在写哲学。我和丽雯的情感总是要袒露的,然而两个青春期的男女,就像拽着一根丝线,配合的如此完美,尽管各自发力,但却绝不会拉断了线。这时候,这根线简直就像是各自的生命,有一种潜在的危险,而且这种危险随时都可能爆发。在一个大雨之夜,“我”和丽雯相处于斗室,一阵大风连灯都吹灭了,只有火塘里的灰烬在。这一段叙述手法,简直是炉火纯青。然而,两个人终究是没有发生任何故事,然而却是最令人心疼的故事。我最终向丽雯告别,在雨夜离开了。不,实际上我一直在门外,等待着丽雯的挽留,或者并不是挽留,只是一种期待。而丽雯,在我关上门的那一刻,压抑着悲凉的哭泣。……然后是大雨……
这些年来来去去的雨啊,总有些时代是我们所挽留不住的。这一句令我思绪婉转,感慨良久,好像说的是我自己的生活和经历。也许,这里面也有我那曾经枯萎的青春。尽管我知道,我们八零后这一代从未有过类似的生活经历,但却好像我有过曾经的前世。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这个山乡,并最终堕入更加颠沛和多舛的命运。多年以后,我与丽雯重见,那时候丽雯是一个风情依旧的少妇,而我则是从狱中出来的中年男子。在这里,野夫似乎又回归到了传统,和我少年时看过的那些作品一样,将爱情置于英雄主义的浪漫之下。爱情与理想并不对立,接纳世俗的爱情,未必就是对理想的放弃。尽管,丽雯这次见面接受了我(唤醒了我),然而随后的分别却简直使人觉得匪夷所思,有一种反智的感觉,似乎作者故意制造出一种不可调和的英雄浪漫,使一方受苦受难,以从这苦难的尘埃中开出一朵白莲。
同样,我在这个思考之外又得出了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思考:如果丽雯当初接受了“我”,那我也不过是一个庸常的落魄山乡男人;出狱后接受“我”并留住我,则我又会成为所有像县城里修理汽车或其他行业的肥肥胖胖的男人。似乎,我不是丽雯的爱,我是丽雯的理想。同样,丽雯也不是我的爱,他是我的神。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彼此成就对方。所以,作者借丽雯的口这样说,你是那种为道路而生存的天下客,你必须行走才会有意义。当你一旦止步不前时,你就被生活永远的弃绝了。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小说,而是一个关于爱情的寓言,或者它根本就是一个关于生命的寓言。那里面,有我们形而上的青春。(《1980年代的爱情》书评/司马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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