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野七生与地中海海盗
总体来说这本书还是相当有可读性的,我现在开始比较明白盐野七生这位作家的风格或者说是长处了,她可以说是一位游记史学家,对于一些历史地点的现状和遗址可以进行直观的考察和描述,这种亲历性很有看点,同时她对彼时历史、民族、人物,怀有相当的共情共感,从而也能够唤起读者的情感。对于严肃史学研究,这多少会被算做缺陷,但对于游记史学,她的分寸却拿捏得恰到好处,阅读过程中你不时会为彼时人物所动容,却又不至于到滥情的地步。这使得就算她偶尔出现一些专业知识的欠缺也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而这本书的通篇就是一个主题,围绕罗马式和平崩溃之后,地中海历史上长达千年的伊斯兰海盗祸患,以及被这股浪潮所卷入的地中海沿岸国家和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进行了详细而生动的描写。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这是一本非常轻松易读的通俗读物。
不过我完全不擅长作者那样的抒情描写,只能就其中历史脉络稍作总结而已。
地中海的海盗问题,其实可以说是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一世一手造成的,自从他军队的烧杀抢掠、税吏的横征暴敛、宗教势力的打压迫害将北非的哥特基督教势力搞得残破不堪之后,这个地区仅仅半个多世纪便纷纷落入实行宗教宽容,行政机构和军事机构也简洁得多的阿拉伯圣战者手中。
于是接下来的几百年间,地中海海盗攻防战的双方,一边是伊斯兰旗帜下迁移到北非的摩尔人和柏柏尔人两个游牧民族中诞生的圣战海盗,而另一边则是受到拜占庭帝国统治压制下只被当做钱袋而不是子民的意大利半岛地区的孱弱人民。这个时期基督教势力的虚弱是显而易见的,意大利半岛上只有大城市能抵抗缺乏技术的蛮族海盗,即使教皇自己,如果离开了罗马城,安全都没有保障。若没有铁锤查理,连欧洲大陆的基督教文明能否幸存,都未可知。
西西里岛就是在这个时代被伊斯兰势力所攻占,但攻占这样一个相当富饶的大岛之后,海盗们反而转行做起领主来,可见海盗生意说到底还是经济问题。而西西里岛的的基督徒也获得了伊斯兰式的宽容——即只要交人头税即可保留信仰。相比拜占庭以及其他诸多基督教地区对异教徒的疯狂迫害,伊斯兰式的宽容反而显得文明了。而西西里岛的这种状况,在200多年后诺曼人攻占此岛之后的开明统治中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被誉为地中海奇迹。
经济问题实际上一直主宰着人类的行动,只是在很久的时间里,贵族们的权力游戏遮住了人们的视线。这个问题在第二章的十字军东征中变得更加明显。
总体上来说,几任教皇努力鼓动的数次十字军东征效果平平,收复圣地的远征企图仅仅只是在北非留下了一些寿命有限的基督教小国据点。本身在封建时代,若无合理的经济纽带和交通信息往来,跨越遥远地区维持统治就是难事,更何况组成十字军的诸国王侯之间勾心斗角,互相掣肘,而意大利本土城邦国家也并不怎么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征服者,更不要说首都被十字军洗劫的拜占庭帝国了。
其结果就是在这个时期末尾,意大利本土的城邦国度与北非伊斯兰诸国之间的和平通商条约,才是对抑制海盗相对有效的手段。
第三章专门用一整章讲述了在这个时期,为从北非的奴隶围栏里赎回那些无力自救的贫苦基督徒百姓而奔走的两个无国界组织“拯救修会”与“拯救骑士团”的艰苦努力、人道成就和危难风险,但另一方面,他们的赎金行动也使得海盗对那些原来“没有经济价值”的基督徒产生了兴趣,其中功过,实在不易衡量。
从第四章到第七章,则是奥斯曼帝国兴起之后,围绕地中海展开的真正的大风大浪与殊死搏斗。奥斯曼帝国是典型的内陆帝国,除了苏丹,人人都是奴隶,这种帝国对海洋和商业都并不重视,几任苏丹仅仅因为自己的领土欲望将手伸向西方,他们开始大力支持伊斯兰海盗,最能干的海盗甚至可以出任奥斯曼帝国海军总司令。
而另一方面,内斗不休的基督教世界同盟内部互相扯后腿的事情简直没有宁日,几度酿成惨败。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仍能互有胜负,实在是职业航海家的威尼斯共和国与始终以打击伊斯兰势力为己任的专业军事组织马耳他骑士团的功劳。只不过作者同样没有忘记将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和政治阴谋大书几笔。(还没忘记推荐她自己写的几本更加详细的相关作品,哈哈。)
然而当地中海世界在这种一进一退的无益缠斗中消耗力量时,大西洋航线的开辟,新大陆的开发与第三世界贸易却日益宣告着世界经济重心的转移,曾经孕育了希腊、罗马等伟大文明,诞生过热那亚、威尼斯等一系列共和国的地中海摇篮,就这样走入了自身的迟暮。
作者用自己的实地游历对此作出了相当清晰的解读,意大利沿岸有许多地区,最早的建筑也只是始于巴洛克时代,大部分都是十九世纪以后才兴建的,相反,向山中避难迁徙的设施,反倒历史悠久,这与笼罩地中海长达千年的海盗灾祸是密不可分的。而长期限制热那亚、威尼斯等共和国发展(并最终导致它们被吞并)的人口不足问题,又何尝不是与此紧密相关呢?
海上风波不止,大地几度兴衰。最终,1740年,奥斯曼以国家名义签署了全面禁止海盗行为的《海盗禁令》,1816年,北非的主要城市、原来的三大海盗基地的黎波里、突尼斯、阿尔及尔也实施了禁止海盗的法律。
但是对于伊斯兰世界,这一转型似乎已经太晚,1830年,法兰西开始对阿尔及尔进行殖民统治,欧洲对北非的殖民时代开始了。(《罗马灭亡后的地中海世界(上下册)》书评/奥德赛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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