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之旅永无止境
处女作《恩主》之后,桑塔格转而进行评论文章的撰写,第二本书《反对阐释》令她声名鹊起,然而,她始终更愿意写作小说,也从没放弃过,虽然她的小说既不好读,也不好看,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p>《我,及其他》是桑塔格一生唯一的短篇集,收入八篇短篇,主题独立,又互有关联,这本书结集出版于十多年以后的1978年,部分构思却产生于《恩主》到《死亡匣子》之间的四年间,从中能看到桑塔格关注点的一脉相承——自我关注与自我建构。在一次采访中,桑塔格曾说道:“我会高兴地去向往成为别的某类更好的东西、同时我也想置身于别的地方... ...我一度觉得自己来自于别的星球。”桑塔格一生都在追问——“我”可能是双关语吗?
第一篇《中国旅行计划》几乎是清单式的记录,风格即兴,内容零碎,但在列出“计划”的同时,桑塔格可说完成了一次家族历史的旅行,在桑塔格眼中,中国是“孕育自己生命”之所在,这个“远在天边的地方”由此也成为亲情的隐喻,想象中的中国社会、东方情调与记忆中的母亲、父亲、童年交织在一起,在怀乡与思慕的情感中,桑塔格多次提到“痛”——“永无止境的痛楚”、“一次舒缓痛楚的旅行”、“我对痛苦一直很敏感”、“悲痛像雪花般飘落”、“痛苦成熟了”... ...面对无休止的痛楚与自怜,我们唯一可行的便是出发,到陌生的异己之地,到文学与知识的边境,到灵魂深处,唯有“旅行”,才有可能摆脱痛楚——无论是解脱还是淡漠。
从“旅行”的意义而言,本书的其他文章都可视为不同形式的“旅行札记”,《心问》对美好已逝、友谊不再的哀叹,平淡成为最不可能之事,人人心悸不安,陷入某种道德障碍;《美国魂》中弗拉特法斯小姐生命历程的巨大反讽,时代洪流中,自由背后的残酷枷锁,生命之舞也是死亡之舞;《假人》中的“我”企图复制自我,从厌倦的生活中抽身,然而身体的衍生,也是经验的衍生,同时也是麻烦的衍生,人本是一个麻烦的存在,谁都无法只做旁观者;《旧怨重诉》中提到一个会员们“忙于挥手、忙于谈话、忙于叹息、忙于养育孩子、忙于自我完善和改造世界、忙于挣钱... ...”的组织,“我”曾经义无反顾地成为其中一员,如今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宝贝》中焦虑且喋喋不休的父母、《杰基尔医生》中慌张孤独的主人公... ...桑塔格完成了无数自我的构建,然而这些不同的人物身处一个共同的背景之中——“这座城市既不是原始丛林,也不是月球,更不是高级酒店。远看它是宇宙的一个污点,一个正在释放能量的圆球;近看,则是一块非常清晰的印刷电路,一个遍布污迹的晶体管迷宫,一个储存哮喘声纹的资料库。”在这座满目疮痍、无法无天、乱七八糟的城市里,桑塔格最后完成了一次“没有向导的旅行”,他们——作者及其小说人物——四处游荡,寻找自我,击退死亡、厄运和忧郁,这是意志乐观的一面,另一面,理智的悲观则始终在提醒说:“世界的尽头。但这不是世界的尽头。”
这些小说带有典型的现代风格,文字再现的世界并非客观存在,而是自我(或种种自我)的一种投射、一种具体化、其分析构成小说的主体,充满纷呈叠现的镜像感,带来一种读起来像梦魇般的感觉。这样的创作风格或许和作者的童年经验有关,十岁前,爱伦?坡的作品使桑塔格有了“对内在性、忧郁、心理执著,对推理的刺激、变态,以及对不顾后果的自我意识的性情的最初了解”,坡的作品既是冒险的,又是知性的,故事的叙述者是羞怯的,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桑塔格始终不快乐,曾向朋友写信说诉说自己“为噩梦所困、顽固、忧郁的犹太性格”。 她从不做专栏作家,也不写命题作文,把生命体验的片段连缀成篇几乎可以看作她对抗噩梦、忧郁、分裂的一种自处之道,文中每一个个体都可以说是作者自己,敏感、多变、颠三倒四,整天忙于追求与放弃、获得与抛弃,既顺从又叛逆,梦想挣脱束缚,企图远距离审视自我,却又始终在黑暗的隧道中摸索。文字是钥匙,也是枷锁。
<p>卡夫卡一直是桑塔格的神,他曾在日记中写道:“无论什么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 ...但同时,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桑塔格或许期待自己能成为这样的获救者。《我,及其他》封面上的桑塔格背靠着墙,双唇丰满,眼神深沉,性感,却不风骚。她双眼斜视前方,温柔中透着一丝警觉,专注却又好像置身世外,沉默却仿佛欲言又止,这是桑塔格终生未变的表情,亦回击,亦逃避。(《我,及其他》书评/sogdi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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