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独地爱着他,没有理由
我在天涯遇到一位朋友,ta看过《心是孤独的猎手》之后,在帖子里说:"看时,就有一个问题不解,我不知道辛格和安东尼帕罗斯的感情基础是什么.书里一点也没交待.安东尼帕罗斯,一丁点可取之处也没有(当然,也没有什么可恶之处),他甚至不能叫生活,只能叫活着,且别说什么不具备内在美,外在美了,他存在着,就是吃,喝,睡,没有思想,没有头脑,没有心灵活动... ...而有着优秀,强大,内涵的辛格爱他什么呢? 不解... ..." </p>我想,也许,麦卡勒斯在《伤心咖啡馆之歌》里给出了答案。她这样写道:
首先,爱情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共同的经验——不过,说它是共同的经验并不意味着它在有关的两个人身上所引起的反响是同等的。世界上有爱者,也有被爱者,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往往,被爱者仅仅是爱者心底平静地蕴积了好久的那种爱情的触发剂。每一个恋爱的人都多少知道这一点。他在灵魂深处感到他的爱恋是一种很孤独的感情。他逐渐体会到一种新的、陌生的孤寂,正是这种发现使他痛苦。因此,对于恋爱者来说只有一件事可做。他必须尽可能深地把他的爱情禁铜在心中;他必须为自己创造一个全然是新的内心世界——一个认真的、奇异的、完全为他单独拥有的世界。我还得添上一句,我们所说的这样的恋爱者倒不一定得是一个正在攒钱准备买结婚戒指的年轻人——这个恋爱者可以是男人、女人、儿童,总之,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至于被爱者.也可以是任何一种类型的人。最最粗野的人也可以成为爱情的触发剂。一个额巍巍的老爷子可能仍然钟情于20年前某日下午他在奇霍街头所见到的陌生姑娘。牧师也许会爱上一个堕落的女人。被爱的人可能人品很坏,油头滑脑,染有不良恶习。是的,恋爱者也能像别人一样对一切认识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感情的发展。一个顶顶平庸的人可以成为一次沼泽毒罂粟般热烈、狂放、美丽的恋爱的对象。一个好人也能成为—次放荡、堕落的恋爱的触发剂,一个絮絮叨叨的疯子没准能使某人头脑里出现一曲温柔、淳美的牧歌。因此,任何一次恋爱的价值与质量纯粹取决于恋爱者本身。
正因如此,我们大多数人都宁愿爱而不愿被爱。几乎每一个都愿意充当恋爱者。道理非常简单,人们朦朦胧胧地感到,被人爱的这种处境,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被爱者惧怕而且憎恨爱者,这也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爱者总是想把他的所爱者剥得连灵魂都裸露出来。爱者疯狂地渴求与被爱者发生任何一种可能的关系,纵使这种经验只能给他自身带来痛苦。
... ...
谈点我自己的理解:她的意思可能是:“我爱你,爱得很痛苦,爱得很幸福。这爱与你无关,但过程与你有关;这过程与你有关,但与旁人无关。”(晕,绕口令~)
每个人生到这个世上也许都是不圆满的、并且不能自足的,内心嵌着或大或小的空洞。那些意识到了空洞存在的人们,(e.g.卡氏笔下的人物们--辛格,爱密利亚,小罗锅李蒙表哥,马文·马西... ...连同她自己),爱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用来填充空洞的方式,可以暂时地使他们摆脱空虚和绝望。一旦投进这种事先已带有自己预期的爱情里,就会全神用力,不断把这爱情、完全由自己体内生发出的爱情(包含对方)涂抹,再涂抹---弄得光华灿烂;自我迷醉,自我暗示的同时亦要求对方配合自己构建起的这个乌托邦,殊不知,对一个个体而言,这世上又能有多少人与自己心灵的步调一致呢,用力过猛,不过引来飞蛾扑火的结局!以麦卡勒斯的心性剔透,她对此自然是有清醒认知的。然而麦卡勒斯是不甘心的,她明知悲剧的必然性也宁可让笔下的人物奋不顾身地陷入一场场得不到回响、旁人也无法理解的爱情里,这种姿态是一种决绝的努力,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因而,卡氏的孤独带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悲剧美。
悲剧的深层原因就在于:爱成了人心中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它是欲望的寄居物,人们总是想用它摆脱孤独,不想,却往往陷入了更深的孤独... ...爱的荒谬印证了孤独的必然——孤独是绝对的,最深切的爱也无法改变人类最终极的孤独。绝望的孤独与其说是原罪,不如说是原罪的原罪。最终结局就是,爱情对孤独的拯救失败了。我不知道麦卡勒斯本人是否意识了到这一致命的根源,但不管怎样,都丝毫无损她作品中渗透出的悲剧美和神经质一样的孤独,受她作品磁场吸引的人,只能不由自主地下旋,沉溺... ...
值得注意的是,事实上如果麦卡勒斯没有那样孤独刻骨的命运,很难想像她会成为这样一个异色的作家,以自身的孤独感作为灵感的宝藏,以写作作为救赎自己的方式,永无休止地书写着孤独,抗争着孤独。孤独对于她,亦敌亦友,唇齿相依,最终在文字里达到了水乳交融。这里引用哈老先生在《西方正典》里的一席话:“心灵的自我对话本质上不是一种社会现实。西方经典的全部意义在于使人善用自己的孤独,这一孤独的最终形式是一个人和自己的死亡相遇。”死亡是孤独的升级版,孤独在死亡中达到巅峰。只是,处在巅峰的快感,谁又能向我描述一下呢?感受神经最敏锐的卡森·麦卡勒斯恐怕也不能。
允许我大胆地设想一下,如果为卡森.麦卡勒斯的灵魂画一幅像,一定是嘴角泛着冷笑的、隔绝于众人的、然而内心却温暖柔软的小姑娘,对了,就像米克一样。她静静地躲在世界上一个小小的角落。看着人间的生死别离,爱恨荣辱。(《伤心咖啡馆之歌》书评/蓝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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