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夜不再来

你人生里有没有遇到最恐惧的时候？
我10来岁的时候，特别恐惧黑夜的到来。那时候1999年的世纪末预言特别流行，据说几百年前一个叫诺查丹玛斯的老外，忧心忡忡的在自己写的一本叫《诸世纪》的书里预言1999年8月18日，“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世界面临末日审判，我们将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
当时我太小，未谙世事，生活上什么都不懂，前途和未来都没什么可操心的，于是开始操心世界的命运。每天到傍晚时分，我看着太阳落山，夜幕低垂，就开始担心第二天太阳会不会升不起来。然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把灯打开，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我琢磨了许多基于“如果一直是黑夜，该如何生存”这个命题的研究，比如常备许多干电池，买许多手电筒的灯泡，收集打火机，等等等等。


爸妈以为我又多了一个收集的爱好——那段时间我收集香烟盒，火柴盒，破旧连环画，邮票等等各种小玩意，走在街上总是到处盯地上有没有别人扔掉的烟盒，跟收破烂的没什么两样。
我一直很想严肃的和父母谈谈关于世界末日这个问题，但为了不让他们觉得这是小屁孩的胡思乱想，因此一直搜集各种材料，心想，要准备充分了才和他们交流。现在想起来，一个小屁孩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当成不是胡思乱想，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而我，一本正经的研究着这个矛盾体。
过了几个月，有一次晚上10点突然停电，我觉得准备终于充分了，机会也找到了，于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开始对父母探讨世界末日的问题。当我爸听完了我名为“当地球再没光亮，我们一家人该如何生活”的报告演讲之后，他想了一会儿，对我说了一大段话。可惜事到如今，我只记得一句。
就算永远都是黑夜了，咱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啊，有什么好害怕的。
当时我觉得我父亲非常不尊重我，在一起要害怕的还不够多吗，那可是完全看不到明天、永无止境的黑夜啊！
于是我很不高兴，和父亲吵了起来，争执很久，我觉得我爸太不尊重我了。最后不欢而散，我躲进房间里生闷气。
事隔这么多年，前尘往事都成了云烟。世界末日从1999延期到2012，恐怖大王似乎还没有肯来的征兆，而我也早已忘却了当年对黑夜的恐惧。相反，我却喜欢上黑夜，因为在寂静的夜晚里，写字会特别有灵感。
今天夜里，听着陈奕迅的《黑夜不再来》，当听他唱到“熟悉的想讲再会，陌生的都很匹配”时，无端端地想起父亲当年说的这段话。虽然这是一首情歌，虽然我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父亲整段话都说了什么，但那一句“一家人在一起”，却霎时浮上心头。
有的话，真的需要过很久才会懂。我以为我很熟悉自己的父母亲，但其实不是。我以为我很了解何为“家庭的温暖”，其实也不是。以前爱和朋友玩，通宵在网吧、玩吉他、喝通宵的酒，什么都爱干，最不爱的就是回家；我也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父亲并不喜欢我。父亲是个老派的公务员，在政府里工作了一辈子，性格沉稳内敛，并不善于表达对我的关怀。后来长大了，出了远门，在北京生活。离家多年，分开的距离有三千公里，很少回家，但偶尔打电话或者见面，却总是容易争执。一年里，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也没有几天。
光阴似箭。好多人和事，都难以追回了。
很想回到12岁的夏季，在那个停电的夜晚，认真地听听我的父亲都对我说了什么，然后一字一句全部不漏，记下来。
可惜时间已经回不去了。
蒙住这双眼，令黑夜再来。（文/公元18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