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得可怕。拿着伞,到楼下取了一罐水上来,一晚上便可以窝在家里。炖在炉子上的汤锅冒出排骨的香气,让空虚的胃很不受用。这是一个安静的黄昏,间或能听见滴沥的水声,是从楼上雨棚的檐角滴下来的,打在从窗前横架出去的晾衣栏上,在粗鲁的排气声中显得格外亲切。前后的门窗都洞开着,空气依然沉闷,仿佛在等待什么,预料中的大雨仍没有下下来。
这时候忽然想看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于是在网上找了一篇,在照看煤气灶和接听电话的间隙断续地阅读。窗外的夜色广阔无垠,安静得令人难以置信。雨只是转了个身就离开了,仿佛有什么横亘在天地间,让它不能自如。就像那些不相信雪山存在的女人们,“他”亦在奔向乞力马扎罗雪山的途中死去。不同的是,“他”的腿坏了,所以只能在梦中度越雪山,而那些女人,是一步步踩着积雪死去的。
1936年,海明威在这部让他享誉世界的小说中这样写道:“不,他从来没有写过巴黎。没有写过他喜爱的那个巴黎。可是其余那些他从来没有写过的东西又是如何呢?”爱、死亡和命运像雪山一样凛然高耸,神秘莫测。海明威也因此对这混乱而神秘的记忆承载体——巴黎表现出矛盾的纠结,这和他年老时的回忆录里一往情深的表述正好相反,而后者显然更为人所熟知:“假如,你有幸在巴黎度过青年时代,那么在此后的生涯中,无论走到哪里巴黎都会在你心中,因为巴黎是一个流动的圣节。”如果说巴黎象征着一切已逝的美好回忆,象征着生命的灿烂光明,那么乞力马扎罗的雪就指向神秘的命运和不可预知的死亡。
在这部小说中,海明威对死亡的描述让人印象深刻,当肉体的欲望上升,“当他望着她,看到她那著名的动人的微笑的时候,他感到死神又来临了。这回没有冲击。它是一股气,象一阵使烛光摇曳,使火焰腾起的微风。”在这微妙的波动中,往事的回忆盘踞着“他”的心灵,酒阑人散的厌倦压倒了“他”。当他说一切都已经失去,只余下好奇心的时候,“死神的头靠在帆布床的脚上,他闻得出它的呼吸。”“现在死神已经挨到他的身上来了,可是它已不再具有任何形状了。它只是占有空间。”当“他”察觉死神一步步地挨近,压在他的胸口,他再也不能说话时,“他”被抬到帆布床上。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他在飞往乞力马扎罗山的梦境里幸福地死去,而她,还徒劳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乞力马扎罗的雪,那高耸的雪山从未有人见过,晶莹、洁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乞力马扎罗的雪,那无边的冰雪是否亦将永远消失?那些从巴黎来的人们,她们讨论香水或博物馆,红酒的温度和果酒的香气,咖啡馆和露天雕像,但没有提到海明威,提到乞力马扎罗的雪。或许是因为这个,我才忽然想到这部小说?我不知道。
今晚的夜色宁静得让人不安。雪山仍是遥远的,一如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这或许是值得庆幸的事。(《乞力马扎罗的雪》书评/蓝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