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第一人称书写父子情深,容易动情。而动情总需要更动情来超越,读者的感情阈值难免越来越高,越来越难以被打动。于贝尔·曼加莱利的《最后一场雪》做的却是减法:他用简明舒缓的笔调、极简的叙事和巧妙的结构抵达了同样的情感深度。他展示了节制的力量。
“我想买下那只鸢的那年,是多雪的一年。”《最后一场雪》这样开头。作者并没有交代“我”是谁、从事什么职业、年龄多大等细节,而是直接展开故事,让人物的面目、性格乃至整个形象随故事的演进逐渐呈现。又或者,在非重点处干脆留白(比如:直到小说结尾,我们依旧不知道父亲身患的什么病),整部小说就好像仅有寥寥数笔的素描,每笔皆是重点。这样的处理带来了一种疏离感:小说从开头到约1/3处甚至会令人感觉奇异,就如同你盯着某个人身体的局部动作看、而忽略他的整体性,他的各个单独动作就会显得怪异一样。同样的,在《最后一场雪》的前半部分,读者或会疑惑,在反复出现的主人公买鸢、陪伴养老院老人、为卧病在床的父亲讲述虚构的捕鸢故事及帮助“处理”小猫等这些既简单又看似独立的块状情节之间,究竟会有怎样的勾连、怎样的逻辑关系?于贝尔几乎毫无痕迹地压制了此中的逻辑勾连,他的叙事声音显得无辜而单纯,于是,逻辑的悬念反而变得愈加强烈。
直到随着故事进一步发展,这种奇异感才变淡,情节之间的隐约勾连开始若隐若现,呼之欲出。《最后一场雪》中段花了近30多页的篇幅讲述了雪地弃狗的情节,这段叙述充满了寓言色彩,心理图景契合着自然环境。从表层看,写的只是人与狗,但主人公的心理挣扎已经越来越明显,客观描写交杂着对于为了救鸢而弃狗的道德选择的反思,又浸淫着存在主义式的孤独感,并透出对于亲密关系的探讨。此时,先前那些看似无关的情节显现出了它们在结构上的意义:孤独的看门人、去世的老妇人、被淹死的猫,变成了一面面现实之镜中里的呼应。
小说直到结局部分才最终松开了那只节制的、仿佛始终按着弹簧的叙事之手。《最后一场雪》的结尾虽然同样平静、且早有书名之暗示,却依然有巨大的感伤袭来:鸢儿陪伴父亲走过人生的最后一个冬天。最浓烈的句子出现在离结尾还有8页的地方——父亲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温柔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仿佛有一根针从我的脖颈后面扎下去”,作者这样写道,父亲突如其来的煽情句子因为即将到来的生命终结而变成了儿子心头巨大的伤痛。“噢,原谅我。”父亲如是说,就好像与此同时,作者也因为这情感的突然迸发、因为他最终无法将节制进行到底而请求读者的原谅一样。(《最后一场雪》书评/bt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