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刚来到广州的大学毕业生,可能都暂住过城中村。相比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广州是唯一在中心城区仍有大量城中村存在的城市。北京的中产阶层都已被逐出五环外,遑论低收入群体;上海中心城区街道整洁有致,一望便知逼仄混乱的城中村难以在此存身;而深圳改革的三十年基本上是一个消灭城中村的过程,关内关外形成两个俨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广州,这个目前正在为GDP第三位置不保而忧心忡忡的城市,虽然也提出了建设国际大都市的宏伟目标,规划也试图将完整的城市划分为不同的功能区,城中村改造的想象与欲望已箭在弦上,但城中村却顽强地与政府的改造计划抗衡;虽然市政官员也视城中村为城市的毒瘤,贫困人群在他们眼中俨然是影响“国际大都市”(虽然是声称的)形象的主要因素,然而他们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没有城中村的广州,经济的活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广州的城中村之所以能够在城市化的狂飙突进中苟延残喘,一方面是因为广州特殊的经济结构,第三产业发达,城中村的存在为广大的打工者提供了生存的空间,他们反过来又为广州提供了相对廉价的劳动力。作为一线城市,广州之所以能在物价和房价上位居北上深杭之后,恰恰是因为城中村的缓冲作用。另一方面,广州民情和舆论的发达,使得政府在城中村改造中难以使用强硬的手段。更关键的是,政府或许也已经意识到,既然难以为这些低收入群体提供均等的公共福利和相应的公民身份,那么城中村在某种意义上就肩负起廉租房和经适房的住房保障功能。
广州城中村容纳了多少人口?目前并没有明确的数字,作为广州最大城中村的棠下村就有近30万之众,不亚于一个小城市。有数据显示,全广州共有138条城中村,居住人口有100-200万之多。虽然城中村阴暗潮湿,通风不畅,道路狭窄,电网密布,垃圾遍地,楼与楼之间几乎可以握手(所以有“握手楼”之称)……但这里成为许多外地人进入城市的第一站。相对于周边小区数千元的房租,500元左右的单间、阁楼能使他们从容地在中心城区获得立足之地。
相应的是,城中村为原有的户籍人口带来了房租、商铺等收益,而人群的聚集又为部分低收入群体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同时,这些商铺和娱乐设施的存在,也支撑起广大低收入群体的廉价消费。一到夜晚,虽然不似中心城区华灯灿烂流光溢彩,但城中村并不宽广的街道上也挤满了购物逛街的人群。说是摩肩接踵,并不夸张。
这里是低成本生活区,承载了无数低收入群体的无奈,也承载了他们的梦想和激情。城中村的人群从不为生活在这里而感到自卑。他们感谢城中村,正是因为城中村的存在,他们才得以在中心城区立足,乘坐几站地铁便能抵达高楼林立的商业街;也正是因为城中村的存在,他们从而获得梦想的跳板。
关于城中村的梦想想象,坊间传闻最广的,是丁磊在天河石牌村的创业经历。石牌村是一处位居天河核心商业区的城中村,毗邻广州电脑城,居住人群以电脑从业人员为主。传说丁磊当年在阴暗潮湿的城中村握手楼中开始了网易的创业,虽然这段经历并没有为丁磊所肯定,但庞大的城中村人群显然以此为榜样。
每一个城市都试图消灭城中村,不仅因为城中村一直被整齐划一的权力审美视为藏污纳垢之地,而且在城市开发的商业利益面前,城中村的存在阻挡了地方政府的滚滚财源。当一个城市的治安出现问题时,人们归咎于它;当一个城市的形象饱受质疑时,人们也归咎于他。仿佛他们构成城市混乱的根源,而这个城市却基本上没有为他们付出什么。这是一片自生自长的生机之地,政府磨刀霍霍,从没想过应该为他们尽什么责任。
城中村会不会迅速埋葬在城市化的铁轮之下,我们不得而知。广州最近提出未来只保留一个城中村的宏大设想,当主政者在为保留哪个城市村以展示改革开放的进程烦扰之时,公众却在思考,没有了城中村的广州,还值得这么喜爱吗?在很多人看来,城中村即便要消失,也应该是自生自灭,而不是毁于行政律令之下。
有媒体曾发文谈《喜爱广州的60个理由》,相对于离香港近离北京远、有敢言的媒体、宽容开放的社会环境这些宏大的理由,更应该引人注意的则是城中村的存在。喜爱广州,因为广州有城中村,让每一个怀揣梦想的人都能走出艰难的第一步。广州当以拥有城中村而自豪。(《落脚城市》书评/凯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