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已无盖茨比

如果不是想要为去电影院看无字幕的原版片做pre－reading，我大概是永远不会去读这样一本标题朴实且并不怎么有吸引力的小说的吧。
这本来是个简单的故事，落魄的年轻军官盖茨比经过机遇与奋斗成为了东岸最富有的人，他想要的一切不过是挽回当年的爱人，而这一切因为爱人的动摇与一场意外而惨淡地宣告终结。
事实证明菲茨杰拉德是个真正的诗人，他的描写充满画面感又饱含诗意。照理说在寒冷的北方岛国待得太久的我已经无法去想象美国东海岸热浪袭人的夏天，但在文字中却能真切地感觉到那炙热的阳光和燥热的气息。仿佛正置身一场豪华的舞会之中，空气湿热而粘腻，充满威士忌与香烟的味道，爵士音乐与夸张的笑声混杂在一起，身着华丽服饰的人们进行着毫无意义的交谈，纵情享乐。而盖茨比就站在远处安静地观望着这一切，带着意味不明的神秘微笑。一个时代的浮华在一场场舞会中展现地淋漓尽致。
可以说盖茨比是那个时代美国成功人士的典型。从一文不名的无名小卒，一夜之间成了最富有的人，从此备受瞩目，夜夜笙歌。而那段不为人知的神秘发家史总是人们乐于谈论的话题，所有的流言与揣测都让这个英雄形象更加丰富多彩也更加令人向往。然而对我来说最妙的不是盖茨比这个英雄的形象本身，也不是它破灭后门庭冷落的萧条，而是他沉浸于爱情时候的样子。盖茨比与黛西重逢的那一段描写实在太过精彩，看似荒诞的言行却让人觉得充满实感。他可以是人们口中冷静而残酷的杀人犯，可以在舞会上在烂醉如泥的宾客之中保持清醒与优雅风范，在她的面前却坐立不安，如孩童一般慌张而笨拙。这容易让人想到《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美丽又冷漠的老板娘，只对她那丑陋而又驼背的表兄温柔。爱情就是这样无法解释而又无法评论的东西，它让你变勇敢或者变愚昧，变得自信满满或者变得不知所措。它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毫无逻辑可言，又无法躲避，无法拒绝。


与黛西相比，盖茨比的爱情太过理想主义，并且不计后果。他沉浸在自己关于爱情的梦想中，即使面前这个真实的黛西不如他梦想的那么完美，那么纯洁，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投入那狂热的梦中，为所有可能与她有关的未来而欢欣鼓舞，为她的犹豫不决而不安心碎。他爱的是爱情，是黛西这个存在本身，而非其他的一切。也许有一天他的黛西不再年轻不再美貌，他依然会这么疯狂地爱她。而黛西的爱要实际的多。她可以爱年轻英俊的盖茨比，也可以爱上给了她富足而体面的生活的，曾经”把她抱下游艇，为了不让她弄湿鞋“的汤姆，也可以在知道丈夫的外遇而无能为力时再次爱上给了她新的生活的激情的盖茨比。她的爱情始终只与她自己有关——谁给了她想要的，她就可以爱谁，无论那个人是谁。谁能说那不是爱情呢？那么实际，那么现实，与那个时代那么相符的感情，她爱的人其实一直以来只有她自己。
其实在浮夸的外表之下，盖茨比是所有人中最单纯最天真的一个，比任何一个在他的舞会上带着恶意揣测他的过去的人们都要单纯。在那样一个繁荣又浮躁的年代，焦虑是每个人无法避免的情绪。人人都急着去成功，急着去享受，怕错过，怕没得到。与他们相比盖茨比显得淡然得许多，尽管他应该也有过急于求成而又茫然无措的时候。和其他焦虑着的人们相比他更具有目的性，他懂得自己要什么——朝思暮想了五年的女子，理想中的爱情，他想要的比任何人都单纯。他为自己虚构了一个”博大、庸俗、华而不实的十七岁的小青年很可能会虚构的形象“，并且对这个形象忠贞不渝。他或许和唐吉柯德一样自诩一名骑士，要拼死守护心爱的女子，任何代价都是他的荣光。当他在黑暗中默默地守着黛西为她的安危而担忧的时候，黛西和她的丈夫正握着手，沉浸在那样一种亲密的氛围之中。于是他所收获的抛弃，或者说背叛，就显得格外地理所应当了。总有人不磊落。“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然后就退缩到自己的金钱或者麻木不仁或者不管什么使他们留在一起的东西之中，然后让别人去收拾他们的烂摊子。
一直都是这样。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很想知道盖茨比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里，在暑热稍稍消退，喧闹也暂时平息的时刻，他独自一人泡在那一整个夏季都没有进过的游泳池里，心里会是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在等待爱人那永远都不会到来的电话？或者已经明白她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在梦想破灭的残破景象里静静思考着自己的过去有多荒唐？亦或已经对一切都无所谓，只是想着该怎样给这一系列的闹剧一个合乎情理的收场？
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死是一整个夏季，或者说一整个时代的迷梦的最后结局。葬礼的清冷他一定也不会介意吧，应为他或许也未曾对那些不知其名甚至从未谋面的宾客付以真心。他全部的真心，那天真而纯洁的灵魂，已经全部交付给了他的爱情，并且在那里化为灰烬。
谁曾经将星光施予所有飞蛾只为了在有她在的院子里坐一坐，喝一杯茶？谁又曾痴痴地守望着对岸那飘渺的绿灯，只因为它有着无限接近她的可能？一个建立在虚妄的繁华之上的时代终将倒塌，然后又另一个浮华的时代去接替它。而世间已经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守望，世间已无盖茨比。（《了不起的盖茨比》书评/一千零一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