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产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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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3 09:38: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邓安庆与我的同是湖北人,他是武穴人,我是武汉人,我在湖北的时候从来没有去过武穴,只知道每天听天气预报的时候会听到这个名字。认识他后,他跟我说,他们家住在长江边上,翻过大堤就见到白浪滚滚。江对面就是江西瑞昌,两个地方都出悍匪,隔着河岸放土炮,全族参与械斗,几百年来一直打打杀杀。这个地方禅宗四祖道信的影响也很大,现在民间信吕祖的比较多,他给我看过他们一个庙的照片,三世佛、吕祖、关公,儒、佛、道三教的神都供在一个庙里,塑像的金面和信众们挂的彩绸映衬在一起,热闹极了。
他说他们那儿是棉产区,吃棉油,棉花卖的钱才能换大米,所以他小时候与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种水稻,再怎么样饭总有吃的,而他是会经历家里没米这样的事情。父母去山里种田,把他托付给爷爷,爷爷大意了,他就连饭都没得吃。今年他回家过年拍了一些老家的照片给我们看,我一看,发现跟我们老家是有同有不同,地形地貌有点类似,如今村里也都是修的水泥路,二三层的房子最为普遍,贴上瓷砖或者红砖直接露在外面。然而家里的家具摆设较为简陋,所以我猜想他小时候的生活一定更为艰苦贫乏。然而跟他聊天,他却没有以之为苦的感触,就只有具体的欢乐哀愁,没有抽象的人生的苦与不苦。

几年前有一回我在网上贴过我们地方戏的一段唱词,他看到后觉得很亲切,就把他们老家的民歌的歌词大段大段地贴在回复里,我得知他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当时就觉得很佩服,今天还有这样的小伙子愿意去搜集整理当地即将失传的民间作品,觉得是个真正尊重文艺的好青年。从此慢慢地去看他的作品,看它对待、处理人生以及小说的态度。
这之后,我以为他对传统戏曲感兴趣,所以有一次我放我们楚剧名家汪玲陔的《白扇记》给他看,满以为他会喜欢,可他一看到主角上场,马上就弹开,战战兢兢地说:“吓死了,看这个戏晚上会做恶梦的!”汪玲陔是男旦,演这个戏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扮相确实不够好看,但也不至于像他这样反应这么大,何况就是觉得人家不好看,我人推荐的份,也要留几分面子啊,怎么能当面就说这样斩截无顾及的话!再说内行看戏,就该要突破皮相的限制,说这样的话也只能表明自己层次还不够,怎么能这样不惜以浅薄示人? 后来想每个人对戏曲的了解程度是不一样的,何况对文艺作品的喜爱又没有统一标准,这样的反应也无可厚非。不过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却十分值得玩味。
一是他以直观的个人感受为判断基础,这就如同小孩子对美丑好恶的态度是简单清晰直接的。让自己舒服或者与自己亲近,就会让他很喜欢,反之则不喜欢,似乎不需要复杂的审美训练和严密的逻辑约束。二是他真是有一说一,不会去设想与别人的关系,也不顾忌别人的态度。
我以为他不敢看《白扇记》就这样过去了,然而有意思的是,过不了几天,他就发了一篇《压寨夫人》的小说,我一看标题就知道他受到了《白扇记》的影响,《白扇记》是一个有关屈辱与复仇的故事,然而他把着眼点放在女主角被俘之后的所遇所想所思。而且还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完全进入女主角的灵魂,构建起了一个全新的人情与人性的王国——新的故事中,被俘的妇人甚至出现了变节、顺从和堕落,由于小说叙述重点和思想旨趣的转移,传统话语模式与伦理背景所高扬的道德约束被解放了,压抑的人性却得到了毫无顾忌的滋生。他的绵密、细致、质实的刻画也非常贴切传神。例如其中的一段:
你在那一天的晚上突然问怎么从来没见我想念过以前的丈夫和孩儿。我在找你的眼睛。你却躲开了我。我见那萤火虫从屋顶的燕巢里盈盈地飞出,油灯啪的响了一声。而我的眼睛却渐渐地湿润了起来。我忽然想起在那官府后院的种种往事。我想起丫头伺候着我梳妆打扮。我想起铜盘里朗朗升起的水汽。我想起假山下面开的那朵野花。我想起的碎片,个个尖利地扎向我的心。我不记得我生命中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他们如淡淡的黑影在我的平白无奇的屏风上。然而我依旧哭了。我抱着自己的裸身放声大哭。我不哀痛。我只是惆怅。而你,却抱起我。我哽咽不成声,你就把我抱得紧紧的。你说我只要想回去依旧是可以的,你是不会阻拦的。你果真不阻拦?我问。我果真不阻拦。你肯定地说。那好。我起身,也不去穿衣服,直接走到门口。夜风凉沁沁的,远山隐隐抛出陡峭的曲线。那我走了。我回头看你。你走。你安坐在床上,嘴角挂着笑。那我真走了。我跺脚。你走啊。你大声说。我冷笑了几声。你以为我不敢?我不敢。你突然说。
这样的创作改编,很有四十年代冯志小说《伍子胥》的特色。但是它更像我们小时候听故事的经历:大人们在聚精会神地讲述,而小孩子却会偶尔走神,从讲述者所设定的情节中脱缰出来,以讲述者略过或忽视的情节为突破口,去打捞、缀合起故事背后的故事。——也许他一直就是这个听大人故事走神,却爱编自己故事的小孩吧。
由于这种对于人生,对于创作,对于自己的情感和体验的赤诚之心,所以他几乎一直沉浸在编故事的状态之中。他毕业之后,在西安、苏州、北京都相继呆过,工作时好时坏,有很舒心的日子,也有很窘迫的时候,有些被生活驯服的年轻人早已一心只装着多赚点钱、结婚、生孩子。但他所有的时光,都是他创作的对象和素材——写作才是他的事业,他的人生。
所幸的是,我们看到他的笔越来越圆熟,无论是在对新的写法的尝试,对各位前辈及潮流小说作家的致敬,他都是秉持着这种赤诚之心在努力为之。好比小孩子在写毛笔字临帖的时候,高明的师傅就要叮嘱,笔笔要送到,不要偷懒,不要变形,也不要轻易地就破或者立。
邓安庆的第二本书取名叫《柔软的距离》,名字的含义其实也是他对写作的态度,这在他文章里已讲得很清楚。然而我却因柔软想到了棉花,想到他曾经是一个棉产区的少年。想到他小时候帮家里播棉种、摘棉花。太阳正大,照得四面茫然,人要瞇起眼睛,风总是横的,草帽太破了,边缘一圈都耷拉下来,闻上去还有腥腥的汗味,两个妇女在聊天拉家常,似乎表情都是清晰的,声音却又恍惚得很,有人起身,叹一口气,到田埂上坐一会儿,慢慢地喝水,棉花堆成了一垛垛的小山一样,棉桃里有粉红色的小肉虫,看上去倒不可怕,有时还用手掐一下,手被棉桃扎了一下,作业还没有做……对他而言,一切都是平凡,一切又都是稀奇,人生对于他只是个伴随,不是个教育。(《柔软的距离》书评/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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