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喜欢这本书的。
究其根本,当然是文字、情绪和意念在“孤独”这个焦点上的契合,让我舒服。悲伤也很舒服。
但出于某种必然又尴尬的原因,我被要求站在爱情的角度去评论这个故事,所以,其实是与文本无关了,以下只是对某一种男女关系的揣测罢了。
直人和枝里子第一次去京都时,他已看穿了结局,那便是,她在睡梦中的悲哀的脸。
和枝里子告别后,他决定暂时不再联系,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是刻意制造遗忘和陌生感,换言之,他不是那种用黏性来恋爱的男人。
他转而去找开酒吧的朋美,给她和前夫生下的孩子送礼物。
他还有每个月见面一次的大西夫人,固定地约在酒店里,肆无忌惮地做爱。他会坦然收下大西夫人给他的钱。因为,母亲重病住院,他需要一点补给。
在他的生活里,这些女人各据一方,像三只脚的鼎,维护着他的平衡。除了枝里子,每个存在于他生活中的女子都不会奢求成为他生命中的唯一,也不会梦想和他有长远的未来;除了想和他交往并组成家庭的枝里子,别的女人都很清楚:和他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只在当下,只是短暂的彼此作伴。
枝里子,理想的美女白领形象,她美丽,独立,而且不倨傲,没有高级成功单身美女可能有的那些大缺点。她甚至很体贴,懂得给孤身生活的恋人送去年夜饭;甚至很主动,想主控两人关系的进程,安排他和父母见面。
但在直人的眼里,如此近乎完美的枝里子固然可爱,难以拒绝,却也是可笑的。因为她,根本不懂寂寞。不懂得人类心中有早已崩坏、尚未崩坏的部分,纠缠在一起,割裂了快感或圆满。
“我们所具有的寂寞并不是任何人造成的,是我们与生俱来就必得背负的,既然如此,不论借助谁的力量,这种寂寞绝对是无法疗愈的。”
不懂寂寞的人,和太懂寂寞的人,相爱很难。
童年的直人曾被母亲遗弃在动物园里,对家庭,从来缺乏信任,甚至起码的认知。他的公寓不锁门,允许比自己年轻、同样没有家庭、同样寂寞的朋友来留宿:美少年雷太,美少女小仄,他们的关系表面上疏淡,却有深刻的倾诉用以维系。没有人试图指出:恰恰是宣称缺乏家庭感的直人,在不经意间寻找精神上的家人。
枝里子的出现,渐渐改变了这种格局,门有了锁,大家都分到了钥匙,小冰箱换成了大冰箱,内容也不只是啤酒了。枝里子带来的是恍如家庭感的幸福力,席卷而来,不由分说。她带来的是正统观念上的女性家庭气质。
然而,没有用。经不起寂寞的抗力。
雷太的寂寞,是面对整个社会的;小仄的寂寞,是源于父母的;朋美的寂寞,是私生子带来的;大西夫人的寂寞,是肉体可以假装填补的;直人的寂寞,是从精神到肉体的。所有人也将面临死亡的寂寞。对于这些过于深邃的寂寞,千金小姐枝里子无法洞悉,也无法说服、打动他们不再寂寞。
和付出给枝里子的情感相比,直人给予朋美的孩子、雷太和小仄的情感或许更接近本能的爱吧。
“不管跟什么样的人交往,没有人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地方。 ”直人说。
所以,即便像枝里子那样,用尽全部气力去爱他,也无法改变他的寂寞。或许,爱上花花公子的女人反而更幸运吧,一切若符合肉体逻辑,精神也能自我开脱。唯独,爱上寂寞到深处难以自拔的男人,女人才无计可施。
他允许孤独,允许任性;无情无礼的当夜离开女友的家,不掩饰对世俗幸福论的鄙夷;他显然是年轻的孤独者。
事实上,幸福的自信也好,孤独的自信也好,都是同等的虚妄,同样需要否认并无视另一种灵魂的构成。所以隔阂天地。
离开了枝里子,直人也一并和朋美、大西夫人断了来往,搬家,独自沉闷生活,生命中的一段历程似乎告一段落。
在皇冠文化对白石一文的专访中,作者谈道:“我认为孤独是人的基本要素,也是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件事……因此才会想和其他人一起努力推翻这宿命,彼此还能互相安慰……寂寞的情绪驱使我主动向外寻求协助,也才可以和其它人发展出深刻的情谊。或许,可以说寂寞是一把钥匙,开启的那扇门将带我们通往冒险犯难的人生。 ”
这种寂寞,对爱和性完全免疫,以至于让它们终至无效,不过是浮光掠影。
这种寂寞,会迫使一个人去找很多残破的替代品,试图填补尚未崩坏的局部内心,而爱上这个人,你注定无法得到爱的回报。(《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书评/于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