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中,每一个童话故事都有一个魔力十足的道具,比如,女巫的扫帚、阿里巴巴的飞毯。它可以带着不堪生存烦忧的小人物远离魔障,到达凡人无法企及的世外仙境,“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墨西哥女作家詹妮弗?克莱门特在其小说《迷药》中讲了一个类似的童话。不同的是,克莱门特的故事没有发生在拉美文学传统的魔幻道场里。小姑娘爱米丽既没有得到仙人的指路,也没有远离她所熟知的生活。然而,作者并没有就此停滞不前。随着真相的大白于天下,爱米丽的旧生活最终改变了模样,而奇幻与诗意也就在这司空见惯之中慢慢生成。
爱米丽是一个从小生活在百科全书世界里的女孩,拥有惊人的求知欲,想把“整个世界一口吞下去”。她喜欢收集事例,尤其是女性犯罪的案例。母亲的突然失踪,使她成了“半个孤儿”。她原本安静的世界瞬间被打破。为了逃开母亲留下的烂摊子,爱米丽以百科全书和犯罪案例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另类的天堂,借以填补亲情缺失形成的情感真空。从此,她躲在其中自娱自乐,并不因为其残酷而心生厌恶,反而找到了新的平衡。
《迷药》呈现出一种“混搭”的文风,一边是华丽、感伤的诗歌,一边又混杂着理性的思考。克莱门特何以形成这种独特的风格?从她的写作经历中,我们不难找到答案。克莱门特是一位身兼多重身份的写作者。她既是诗人,又是小说家,同时也是传记作者。诗人的浪漫情怀与人类学研究者的理性与冷静,在克莱门特身上相互依存、交融。一方面,她以研究者的冷静、精确,从历史典籍、社会新闻、刑侦档案中获取灵感,撷取诸如生物百科、犯罪案例之类的记录,将其性格里认真、理性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另一方面,诗人的浪漫与细腻迫使她回到寻常生活中,从平平常常的物事中寻找单纯与感动。
从本质上来看,《迷药》更近似于一本成长小说。尽管书里充满种种耸人听闻的重口味元素(女性犯罪和不伦之恋),小说本身“纯真甜美的气质”里并未裹着“一颗冷冰冰的心”。在与理性人格的相互较量中,克莱门特的感性人格明显占了上风,落实在写作中,也就有了《迷药》式的一边倒的叙事方式——她迷醉于简简单单的生活元素,以吟唱的轻松调子为我们再三复述那些来自日常生活里的美。在克莱门特漫不经心的讲述中,凶案的压抑与沉重统统消失不见,反而带有显而易见的小清新气质,始终弥漫着治愈系小说常有的轻盈与愉悦。事实上,作者并不追求“非常罪,非常美”的暴力美学。她既没有为凶手翻案,对凶案也没有做过多的分析。她无意深入其中,以残酷再现残酷,而是像恋物癖一样简单地罗列。显然,在她看来,凶案里的女子并不是我们想象中嗜血成性的恶魔,她们扭曲的人格不是生来就有,而是在备受压抑后自然而然的反抗。
封闭的人造“安乐窝”起初给爱米丽带来了安全,将她从残缺的家庭生活中拯救出来,获得暂时的平静。但这种“平静”仅仅是表面的假象,无论爱米丽躲藏得多深,她的世界也并非风平浪静,她的内心从来没有被真正治愈过。就在生活渐渐趋于平静之时,堂弟桑蒂的意外出现,彻底打乱了爱米丽貌似平静的心绪,将她再次引回现实之中。她从自我封闭的蜗牛壳中探出头来,看到的却是无比残酷的现实——他不仅给她带来了“可怕的爱恋”,更于无意中解开了母亲失踪的谜团。不过,对于爱米丽来说,从最初的封闭到最后的勇敢面对,其实也是一种成长。恼人的现实逼迫凶案中的女性拿起自卫的武器去反抗、去报复,反过来又直接带给爱米丽成长的机会。
克莱门特是聪明的,她无意使《迷药》陷入凶杀的梦魇。她这样一路写来,无疑是一举两得的安排,既使小说本身具有诗意的朦胧美,也因为大大冲淡了道德层面的意指,不致受到卫道士们的非难。《迷药》在爱米丽的觉醒中戛然而止。她拿着两把刀,结果却悬而未决,我们无法从字面上判断她到底是砍下去了,还是放下了。如果说,《迷药》是一场梦魇,那也是一场甜蜜而忧伤的幻梦。克莱门特带着少女的情怀写作,她笔下满满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幻想。爱米丽最后究竟是醒了,还是继续在“迷药”里挣扎?克莱门特卖了一个关子,我们无从知道。不过,作为读者,我们更愿意相信《迷药》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少女成长的悲喜剧。(《迷药》书评/棉花糖*胡子小姐东游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