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已经被谈论得太多,要还原最真实、美丽的西藏,需要一颗温柔又克制的心。
徐家树的《那时·西藏》是他三十年间数次深度入藏的影像记录,记载了这位历经山水沧桑的艺术家一次漫长的心灵之旅。在这本装帧精美的图文集中,我看到了湛蓝清亮的天空,神秘的经幡,祈祷的面庞,富丽的金顶佛寺,……当我用这样的句子写下书中的内容时,我感到了自己文字的乏力。因为作为一位职业摄影家,那些镜头所囊括的凝重、阔大、宏厚已经超过了语言所能表达的。
那些在朝圣路上跋涉的信徒,我们可能在电视电影上都看到过,可是当他们那微妙的表情被作者的摄影机敏锐地捕捉,呈现在纸上与你的目光相接,那份郑重与恭肃是我们在电子媒介上难以体会的。灰白夹杂的头发,厚重的藏袍全是尘土的颜色,内层的动物皮毛在袖口和衣服边沿翻卷着,一撮一撮的,看起来脏脏的。当然,还有他们沟壑纵横的黑红面孔和表情,所有的细节构成了一种遥远而另类的生存状态。
摄影师试图通过对这些表情的瞬间记录解读藏区生民的心灵状态——要知道这很难。 因为他们中间相隔的不是相机的玻璃镜头,不是天边薄薄的云,而是——他们分明来自分隔着的两个世界。一个是由物质和消费组成的现代文明社会,一个是天然地以神灵、精神为首宗的原生态社会。这样的疏离貌似无法使两类人群彼此理解,却也恰恰给了作者一个抽身静观的机会,摄影师似一个冒昧的闯入者,他用平静的镜头语言记录探寻着对象,而被记录的这群人也让记录者检视着自己,以及他生活的那个世界。
在所谓文明与蛮荒之间,作者没有轻易地抛出他的悲悯与倨傲,而是始终以一种平等的姿态,一颗温柔的心去体悟、追问。他们在苦寒中的忍耐、期盼,他们在荒凉中的痛苦与祈求,还有那种无奈与迷惑。仿佛,作者也是迷惑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他对这个宗教社会既是钦羡又是不解。他钦羡这样低劣的生存条件下,人们的精神世界那般辽远广袤,足以支持他们用脆肉的肉身去丈量大地,亲吻沙砾。他感受着宏阔的佛寺里那种肃穆与宁静,似可以赐给人抵御生死的力量。
帐篷边上那个为女儿梳头的母亲,神态和穆,而远方是巨大绵延的山陵和清亮的天宇,更近一些是绿色的草地,这个世界自称一体,如此自足自安,让劳顿的文明人深思渺渺,仿佛懂了,又仿佛疏离着。
那些经幡,我从没想过那些破败的经幡能产生如此震慑人心的力量。摄影师非常巧妙地把它们与巨大的天宇结合,或静或动,让人感到一种飞升之势。
还有与这些照片相呼应的文字,几乎只是白描,却沉稳有质,尤其是写景的段落,仿佛安安静静地就可以把人带入到一个独特的场域。“银白色的月亮已升起在高原暗蓝色的夜空中。月光如水,混合着暗淡的黄色街灯,照亮了高地不平的碎石街道。街道两旁古老的作坊和店铺已上了门板。大大小小的野狗,有的在街上溜达,有的蜷缩在店铺前的青石板台阶上,眼前的景色,显得有点悲凉。”这些文字,不疾不徐,似洗去了浮华的老人,眉目之间渗出从容与宁静。
所有照片及文字跨越三十年的时间,随着作者的足迹,我能感受到时间的流淌与凝固。当寺庙的钟声如海潮般涌来,当诵经声徐徐地回旋在佛殿之上,当老人的表情始终那样宁静又难以捉摸,你真的会感到时间的凝固。可能,作者真的希望西藏的时间能走得慢些,再慢些。
布达拉宫广场从当初的七八个摊位到如今的兴盛繁华,现代文明正把一切纳入它的怀抱,而最美最真实的西藏,可能真的只在那时。(《那时 · 西藏》书评/西门小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