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应有的文化》一书中,巴尔赞对现代学术特别是文学、历史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他认为过去读历史作品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刺激想象力,提高自己的心智,上乘的历史作品还是重要的文学名著。今天,他已经被委托给专业的历史学者,那些人写书的目的不是给公众提供读物,而是为圈内人士服务。出于对现代学术的不满,巴尔赞立志要撰写一部关于西方现代文明的文化史,这个志向在三十岁就已经立下了,但是被人认为太过年轻了,所以就一直拖到八十岁才开始动笔撰写这样一部史著。
这样一部文化史读下来,真是需要耐下心才能读完这部长达八百页的巨著。当然,说这样一部作品为巨著,并非仅仅因为他的篇幅,更是这部书涵盖的内容,从宗教改革到文艺复兴,从启蒙运动到法国革命,从十五世纪写到二十世纪,这样一部无所不包的百科全书,竟然出于一人之手,这就不能不惊叹巴尔赞的博学了!在上个世纪,中国也还有学者以一人之力撰写通史,如钱穆的《国史大纲》、邓之诚《中华两千年史》,今天再也难以看到这样的鸿篇巨著了。
在本书的第三部分,提到了现代史学的发展,提到人们不再关注于过去伟大的学者和诗篇,而是将眼光投向长时间段的社会史,一整部史著看下来可以了解很多琐屑的知识,但是很难了解整个西方的文化精神。因此,巴尔赞另辟蹊径,要撰写一部关于西方现代精神的文化史,他称之为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有心人自然会领会到,他是要与法国年鉴学派比试史著的高下,都是在撰写长时间段,巴尔赞是如何处理文明与社会的关系,这是我关心的重点所在。毕竟,西方文明不仅仅是经济、政治、生活,还是要看到他的精神生活。
作为与特里林一道,在美国大学执牛耳的保守主义文化大师,巴尔赞将西方现代文明成为衰落,自然是看不惯左派对于西方文明的抨击,他要回到西方文明冉冉升起的十五世纪,考察现代文明的兴起,重新诠释现代精神的源头。在他看来西方文明源于与传统的断裂,主要体现在宗教改革上。对此,我们必须首先说明,巴尔赞为了强调这种断裂,偷偷将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偷换了时间次序,本应该提前的文艺复兴,被巴尔赞可以押后了。他挑战了西方关于中世纪黑暗的说法,指出文艺复兴恰恰是由于天主教会的赞助才得以兴起和发展。而宗教改革恰恰是反对这种世俗化的努力,才要提出与教廷决裂。这种宗教上的决裂,固然是一种断裂的态度,但是并非如马克斯韦伯所言,是新教的崛起造成了的现代性的形成,而恰恰相反资本主义的兴起,反而是首先在天主教会势力影响最大的意大利首先兴起,反而是新教运动的中心德国,反而是经济文化滞后的地区。这有利地戳破了现代性与宗教改革之间的联系。
不过,我们必须从这个问题出发,巴尔赞考察了西方文明的兴起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伴随着大批的文化与知识精英的努力分不开的。因此,他这部巨著考察了从文艺复兴开始,到启蒙运动时期的文化艺术大师,对他们的作品进行逐一的分析和点评。这种写法虽然很老套,但是却能够帮助我们这些西方的他者了解,究竟哪些作品是西方文化中的经典,哪些作品只是昙花一现。这种文化史的撰写,无疑摆脱了年鉴学派那种关注于细节的做派,寻找到一条西方文化兴起的线索,一条贯穿西方文化的精英兴衰的历史。越是兴起时期,巴尔赞越是工笔细画,对路德、彼得拉克、卢梭、伏尔泰都花了大量的篇幅,介绍他们的作品,描写他们的影响,领略他们的风采。
而对于二十世纪,巴尔赞只给了短短两百多页的篇幅进行介绍,除了大量的人名书名外,细节的介绍少之又少。这正说明了巴尔赞对于西方现代文明日益堕落的不满,竟然挑不出如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群星璀璨。看到这里,我们不免掩卷叹息,即便是这样一个被巴尔赞鄙视的时代,还不是被国人推崇备至吗?
这样一部西方现代文明兴起于衰落的历史,读起来并不让人快乐,甚至让人头痛,层出不穷的作品和作者,熟悉的不熟悉的,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这既增长了我们对于西方现代文明的了解。那么,我们今天不妨追问,东方文明的历史究竟是什么样呢,何时才能有一位东方的巴尔赞来追寻中国精神的兴起与发展?(《从黎明到衰落(上下)》书评/苦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