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上,饥饿是很光荣的事情。
看数百位文艺圈内的知名人士群起怀旧,讲述那段与饥饿有关的日子的时候。相信所有人都不会对这样的话题感到疏离和陌生,尽管我们远离短缺和配给这样的字眼已经很久了,但是对饥饿的共同记忆和对肥肉产生的禁忌般的渴望已经成为了每个家庭代代流传的传奇。
申赋渔写他小时候被人冤枉偷了肉,差点被爸爸打死,多亏奶奶在猪圈里找到了被猫拖走的肉,才挽救了两个家庭的危机;虹影只因幼时在舅父家吃过一次野山菌烧肥肉,差不多三十多年过去,她都总爱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抹黑去找一个楼梯,可是总也找不到舅父家,一次次急的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俞子正写他小学四年级去领了全家下个月的全部肉票,开心地走在路上的时候,手一松肉票被吹到了河里,他想也没想,在一月的寒冬跳进了冰冷的河里追出去十几米捞到了快沉下去的肉票... ...
这些关于饥饿的传奇累积起来,便成为了镌刻在我们灵魂深处共同的基因和密匙,从中或可一窥我们民族的群体心理。
大家在文中描述的“肥肉”,其实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字典上“肥肉”这个名词的含义。它充满了神秘的美,在那个年代的人眼中,它像是“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出浴杨妃,肉呼呼、颤巍巍、白花花,带着一股令人迷醉的香气和热量,激起了人们心中对肉欲的渴求和类似偷窥而产生的罪恶感。如今苏童可以大声歌颂肥肉,称“我认为餐桌放弃肥肉,就像文学放弃诗歌。”但是在那个越穷越光荣的年代,任何对于肥肉的歌颂都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曹文轩写他们上大学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的男同学“不是在想女孩,就一定是在想肥肉。”那种对于肥肉的恋慕被认为是不道德的,熄灯后偷吃猪肉罐头、黑吃三寸膘的趣事,仿佛是一种刺激的偷情行为,和偷看《少女之心》等手抄本一样,成为了当时年轻人宣泄反抗和叛逆的举动。
池莉在文中回忆起年少的自己,由于吃得饱饭而产生了严重的羞愧感,她感到自己和“大家是不一样的”,她说:“我怎么可以不羞愧?饥饿的道德力量是这样的强大,肥肉与瘦肉自然前者是革命的而后者是保守的腐朽的修正主义的。我开始反感自己的家族而羡慕穷孩子和他们的饥饿感。我渴望成为中国人民和革命群众的一员。”然而当她成为知青真正地领会了饥饿的含义的时候,她却为吃到了一块宝贵的肥肉而留下了感动的泪水。人类的生理需要是不会骗人的,如果非要将生理需要判定为非革命的或者说是不道德的,最终只会导致人格的二元对立和分裂。
细细思量,把饥饿当作是道德的思想并非是“无产阶级专政”思想的新发明。长久以来,儒家就以“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来教导人民,好好的“诗三百,思无邪”也要被他们扭曲为歌颂后妃之德,可谓是真正的“淫者见淫”。但是在这种思想的洗脑教化下,“肉食者鄙”、“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等名言俨然成为了一种被大多数人所奉行的道德标准。似乎人的生理欲望是肮脏粗鄙可以厌弃的,殊不知“是真名士自风流”,道德与肉欲并非背道而驰。这仅仅是统治者们的“牧民之术”而已,将饥饿当做道德的标准,束缚人们对于天性欲望的追求,不过是将大众对于施政者能力的关注转移为对自身道德的拷问罢了。
于是我们可以把这本对肥肉大唱赞歌的书看做是一场人性解放的盛宴,每个人可以毫无保留地唱出内心对欲望的赞美。欲望本身并无正邪之分,亦无道德上的高下,压制、仇恨和厌弃并不能使我们脱离欲望的支配,相反会反弹的更为强烈。欲望也许可以看作是人性的弱点,但正是因为欲望的不断驱使,人类社会才能不断革新向前。如果人类的老祖宗没有对肉食的渴望,而满足于用植物充当食物的话,我们今天又何须来讨论“肥肉”这个话题呢?
看完这本书,也许你便有了大喊出“我爱肥肉”的勇气,当然,你爱的,不仅仅是肥肉而已。(《肥肉》书评/李小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