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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公学的历史,我先前是读过一些资料的,然而也凌乱,也零碎,也就模糊。章玉政《光荣与梦想》一书以立传的方式,将这一段模糊的历史清晰的勾勒出来,令人惊喜。此书写的辞意淋漓,与专门的学术书籍相比虽然过于通俗,然而却可以看出其笔法是包含着感情的。有担当的梳理历史,须含着一份情感不可,否则就沦为考据与索引,失去了在普通读者面前重现历史的意义。
中国公学的创立与发展,与姚宏业、王敬芳、郑孝胥、端方、张东荪、熊克武、马君武,于右任、胡适、沈从文等很多人有关。客观的说,一所学校绝非一两个志士可以办成,它需要一大批人来付诸实践,如筹募资金,组织师资,播撒人文精神。这些人是有血有肉的,绝不是历史教科书上的一个符号。作者以极大的热情,满含感情的笔触,使历史具有了一种饱满性,完成了人——历史这样一种文本。这些人中有满清贵族,比如端方;有后来的遗老,比如郑孝胥;有革命党,比如于右任马君武等。……推动历史进程的人,绝不该以进步或保守这种一分为二的方式来衡量,而应该客观对待。激进,未必就推动历史进程,很可能只增加了社会发展的血腥和波动;保守,未必就拖后腿,他很可能保护了历史文化原初的一些东西。郑孝胥,端方等人长期以来被打进另册,是忽略个体,对具体时段内个体心理历程的无视。这样的历史,没有丝毫的温情,是坚硬冰冷的。可以这样说,在一个没落与重生交替的时代,体制内和体制外的人在共同推动历史的进步。
二十世纪初叶,中国社会是一个大嬗变的时代,封建统治虽然没落,封建思想却依旧浓厚。大批的留日学生不满日本政府颁布的《取缔清国留日学生规则》而回国,有志之士决定在中国办一所真正的培养民族人才的学校。这样,中国公学在一批知识分子脑海中先产生了。
中国公学之创立,是欲在中国立一真正学术中心。真正之学术,首先在于学人有独立人格,其次是思想之自由,没有了这二者,学术仍旧是统治的附庸和装饰。1906年4月10日中国公学在上海创立,学校实行自治制度,由学生和教员进行管理,即不设监督(校长),以执行部,评议部为核心。虽有郑孝胥任监督的历史,但郑氏从不干涉校务,形同名誉校长,主事的还是评议部。校史上学生曾自办“新公学”,亦是对当权者破坏学校自治传统的维护。由此可见,该校一开始就有自由、自治之传统。
中国公学的历史,与胡适是分不开的。胡适作为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上一个开风气之先的人物,自始至终都有着担当的自觉性。中国公学的立校之本,就在于担当性的自觉,何为担当的自觉性?首先要比时人更加清醒的意识到时代弊病所在,其次对这种弊病产生的根源有革除的决心。可以说,正是到胡适主政,中国公学才真正拥有了一个现代大学的灵魂。胡适于康奈尔大学读书期间,英文老师亚丹曾问他,中国有大学吗?此事对胡适触动极大,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国无海军,不足耻也;国无陆军,不足耻也!国无大学,无公共藏书楼,无博物院,无美术馆,乃可耻耳。我国人其洗此耻哉!教育之于国家,何其重要耶。他更在《非留学篇》一文中写道,政府不知振兴国内教育,而惟知派遣留学。其误也,在于不务本而逐末。这些,是构成胡适终身学术精神的基础,同时也是他教育精神的基础。他一再提到“振学术”,“伸民气”,就是想从教育上着手,从根基上来改变国家。
中国公学史最动人的地方其实不在其筚路蓝缕的建校史,也不在它出了多少名人,而是它的大学精神。大学精神其实即国民精神,他是培养人格健全的国民之摇篮。“大学精神”听起来好像很深奥,其实内容无非两点,一个是独立人格的培养,一个是对自由的坚守。如若不然,就是满腹诗书的硕儒也不过是乡愿,精明干练的青年也不过是犬儒。犬儒和乡愿的典型特征是缺乏担当,精于利用现成的一切达到个人目的。这种人古代有,现在也不少。二十世纪初叶,除了被西方新思想撞开心扉的那一群人外,几乎神州大地皆为犬儒和乡愿。大学精神就像一口铜钟,在它的洪亮的钟声里,人们的思维被撞开了一点裂缝,渗进了一点自由的光的因子。中国公学,便是率先挂起这样一口钟的学校。
前几天,我和某君谈时事,他十分不屑的说,前些年我们年轻,这样讨论问题,现今你还这样,真是幼稚。和光同尘,与时舒卷,你不懂吗?我无言。犬儒加乡愿至此,夫复何言。说得好听这叫和光同尘,说的难听点这不就是当僵尸嘛。埋起头来当鸵鸟,闭起眼睛当僵尸,这很容易,谁不会。这种僵尸哲学,我当然不懂,也不大想懂。先贤致力于破除犬儒与乡愿,而今此辈不但在青年中,也在高校中。易延友、文国玮、杨燕绥、曾宪斌之流无不以雷人语录扬名于国人中,非其学术也,而是其无耻也。其无耻的根基,就在于犬儒与乡愿。此辈执教席,则学子焉有担当精神?此辈若果于地下见胡适等先贤,宁无愧乎?然或无愧,其无人格,焉有愧焉。
罗曼·罗兰曾说,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成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儿的时代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欢的,一天天的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荒腔走板。今日之大学,还能赋予青年人担当精神吗?(《光荣与梦想》书评/司马白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