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幸福呢

终于将《通往奴役之路》的读书笔记写完，从去年刚进大学开始读完，到今年寒假的时候动笔，再到这一个星期开始重新构述，断断续续已有半年之久。从当初囫囵吞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再到如今多次泛读，勉强有个大致的轮廓。尽管我不否认存在重大的，乃至我刻意的误读漏读，但好歹有着切切实实的进步。虽然我跟人调笑道，读了本书我的姿势水平只提高了一厘米，其实我内心深处对哈耶克是顶礼膜拜，如见无量寿佛不可思议。
说出这番话并不是说我就是自由主义者，亦如同读书笔记里跟着哈耶克对社会主义非难实多，也不代表着我对社会主义就此不屑一顾。在知识的海洋里拾贝越多，也就越不敢妄言否定，除非这知识真的内在逻辑相互矛盾，已经离开人们定义的知识的范畴，令人不忍卒读。其实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哈耶克对社会主义的批判多是从方法论的角度入手，对社会主义的理念他深刻的保持着敬畏，因为对社会正义的追求和对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自由的向往亦是自由主义的终极目标，只是自由主义偏向自由，并且相较偏向平等的社会主义而言，自由主义的方法更切实际，更不容易流为乌托邦，乃至异化为恶托邦。倘若从这个角度，那么我承认我是自由主义者。尽管读书越多，其实越不敢说自己是何主义。
我一直认为以马克思为代表的社会主义只是社会病理学家，而自由主义是社会生理学家。病理学家只能说出社会的弊端，但是生理学家才能诊治社会的阙处。不可否认的是社会主义对社会的批判往往尖锐到整个自由主义阵营都无法回答的地步，对平等的偏好也经常戳中自由主义的痛脚。但是，what’s more？社会主义提出的方法从来就高悬云端，可望不可即。从19世纪空想社会主义者的异想被时间吞没，再到20世纪大政府的高唱让半个世界都处于极权主义的深渊。激进的社会主义者是脱离地面的哲人王，他的理想国在梦中，梦里梦来梦去梦不醒的梦。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自由主义者庸俗琐屑而又缓慢的渐进方法实在满足不了他们欲图把握命运的渴望。然而自由主义者想说：你们欲图一步踏离尘世，却永远都到不了天堂。甚至我觉得，在这个技术决定论，科学主义与理性主义统治世界，思想艰难跟随着技术的时代，倘若说自由主义的方法论勉强还抓得住时代的边，那么社会主义的方法论依旧停滞在上世纪。
恰如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里所表述的，自启蒙时代秉承理性主义狂潮而诞生出来的社会主义，不可抑制的对大政府心存野望。不相信人类常常令人无法捉摸的自发秩序的社会主义者，因为人类社会由于自由竞争制度所激发出来的蓬勃生命力，而试图以凡人的身份挑战上帝宰制众生命运的威能，实则是谮妄。他们左手线性历史决定论，右手大政府全盘计划经济制度，以弗朗西斯·福山历史已然终结的口吻对着渺若微茫的芸芸众生布道：信我者，得永生。但是吊诡的历史已然证明，前者导向的是对不同意见的排斥打压独断，言说自己掌握着真理，实则不过是蛊惑羔羊的假先知。后者则更为不堪，人类对善人组成大政府的信仰，将本该为自己决断的命运交给一个个独裁者，以为自己能够得到安稳与平和，哪怕牺牲自由也在所不惜，实则是自己将自己推向地狱。对权力的不信任和信任，可以说是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一个巨大分野，很不幸，自由主义是对的。纵观二十世纪的人类历史，但凡推行计划经济的国度，基本上都没有得到社会主义者所允诺的“潜在的丰裕”。相反，由人祸所一手招致的饥荒死难人数甚至超过战争的屠戮。更不用提，因为上层的权力斗争而死难的无辜群众。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只要有人控制了你所有的经济来源，你就必然成为他的奴隶。一旦政府控制所有资源，为了活命，很难有人不屈从高高在上的领袖，无论是肉身，信仰，乃至灵魂，都将献在国家的祭坛上，永远都无法逃离。
怀着善良愿望的社会主义先辈根本不会想到，他们怀着真诚的希望竟然会招来极权主义的罪恶。后极权时代的人，是难以相信先辈在极权主义制度中的痛楚。出卖灵魂得来的依旧是饥饿，一碗绿豆汤换不回长子权。在极权主义制度下，真实被扭曲，道德也随之灰飞烟灭。人成为奴隶，连最卑微的希望都成为奢想。
有社会主义辩解说，社会主义之所以导向极权主义，实则是因为社会主义没有完全实现的缘故。然而，历史证明只要社会主义者依旧坚持计划经济作为社会主义的核心，依旧强调要创立一个控制所有人命运的大政府将所有经济集中管理。那么社会主义者越是推行他的制度，那么社会主义就越可能是极权主义。我想起高中时代对晓丽说的话，现在依旧中的：极权主义时代，社会主义不一定是极权主义，但极权主义一定是社会主义，而社会主义尚未导向极权主义在于其还没有那么社会主义。
而现在我还想补充一句话：极权主义从来都是社会主义，但自由主义者总是为极权主义制造出社会主义者。探究人类的思想史，倘若说社会主义对市场的不信任和对政府的偏爱通往了极权主义，那么自由主义对市场过分的热忱在对人类所造成的创伤上亦不遑多让。只是由于极权主义的痛苦太过于分明，让人们忽略了自由主义亦可能为恶。很多自由主义者认为世界其实不需要政府，只需要市场看不见的手就可以给人类福利。哈耶克批判了这群教条主义者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指出自由主义的真谛在于“在安排我们的事务时，应该尽可能地多运用自发的社会力量，而尽可能少地借助于强制。”“自由主义的论点，是赞成尽可能地运用竞争力量作为协调人类各种努力的工具，而不是主张让事态放任自流。”自由主义从不反对政府的存在，他们更是认为唯有人类缔结契约创造政府保护私有财产，构建法治框架让市场能够和谐有序的运作，人类的自发力量才能创造财富，保证我们每个人的自由。
教条主义者在自由放任上的固执和对人类自私本性的过于强调，既造成了经济社会的混乱，给予社会主义者批判自由竞争制度的理由和支持者，又制造出一群群自私冷漠相互之间不存在联系的原子化个人，使得一旦极权主义制度来临就无法反抗和制衡。极权主义唯有切断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才能让人们将命运交托与其，向着这操蛋的世界投降。不幸的是，当下的中国，就处在这个关节点上。
其实，当下的中国谈论自由还是平等哪个更重要毫无必要，因为当下的中国既无平等，亦无自由。只有在达到“秦晖底线”，拥有了最起码的自由与平等以后，我们才能勉强有资格谈论。当下的新左派与自由派之争其实相当可笑，在一个毫无自由与平等可言的国度，主张平等的新左派认为如今偌大的中国自由实在是过多了，要从自由派那里拿回平等。更荒诞的是，在学理争论上自由派居然屡屡败阵。不得不令人感到无奈，他们有教条主义者这一群猪一般的队友。威权主义时代，一个国家的知识精英徒然内耗，而没有形成一个稳固的共同体，反抗专制政权。浮躁而又动荡的社会又盛行反智主义再加上一部分知识分子的背叛和卖身投靠，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又极度松散，无力形成公民社会作为国家与个人之间的缓冲，也无能力自己管理自己。再加上法制勉强起步，法治遥遥无期，宪政雷鸣南山。在这样的情况下年初有一群人在谈论革命的优越，以为大革命就能一劳永固，这无疑是可笑的。
事实上，就算达到秦晖底线，中国的命运依旧摇摇欲坠，中国未来命运的抉择依然要在艰难中博弈。不要指望，中国民主了就万事大吉，仿佛可以随意借鉴西方自由世界的体制规划。这是一个从来就没有救世主的世界，王师不会来拯救我们，王师自己家也着火了。尽管小政府的理念是自由主义的坚实信条，但是由于二战后统治型政府转变为服务型政府，政府的权力不但没有缩小，实则越来越大。因为这是一个将福利纳入人权的凉薄时代，自由主义的先驱打死也不敢想象竟有这样的时代，连多快的网速都被纳入人权范畴作为国家之间竞争的内容。诚然，与十九世纪大炮铁血的竞争相比这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进步，卢梭人民主权的理念一步步得到实现。但是，当政客为了选票讨好民众的后果是“尺蠖效应”后政府不堪重负，不得不举债度日，这终究难以持续。美欧当下的主权债务危机和次贷危机，就已经证明这条路走到黑了。而政府权力的扩大，是伴随着公民独立自治精神的萎缩，公民社会濒于解体。富裕国家的人们乐于享受福利，而不能容忍对此稍稍削减，耽于享乐，惰于创造。既对贫穷国家不公平，无微不至的权力也同时侵犯着公民的私域，大政府的幽灵如同命运之剑始终悬置在自由世界的头顶上。然而，政客与选民的私心漠视了自己国家的危险。奥巴马之流的社会主义政策不是在拯救美国，反而是将美国更进一步的推向深渊。
这是一个民主主义当道，而自由主义无解的时代。各种理论在苦苦追赶时代，没有人能够回答未来有何良方。随着我身边一个个保守自由主义大拿自嘲自己越来越有施主义的倾向，我极度政治不正确的想：未来是不是如今尚处于前理论时期的施主义的天下？
在中国尚未民主，大政府依旧盘缠着军队国企的时代，这些讨论应该留待后来。命运这东西最为难说，我们最多只能掌握自己眼前的命运，未来的命运无法预期，更何况整个人类的命运。我们做不到向人承诺，未来就一定鲜花似锦，烈火烹油。我们实际上是在赌博，任何一个转型时代的人都在赌博。说好的幸福呢？我也想知道她在哪里。（《通往奴役之路》书评/忏悔者陈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