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第一节课,我上的是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仍然没带书,只带了U盘。</p>从《再别康桥》编入课本到现在,我应该是第四次教授这篇课文了。前几次都是按部就班,分析词语意象意境,也听过有的老师讲本文,总是纠缠于徐志摩有几个女人,已入恶俗,我是不愿这样讲的。这次,我想用另一种方法来讲这首诗。上课了,我先给大家鉴赏了一首古诗,然后把U盘插入电脑:
“昨天我们已经说了,今天讲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大家都预习了吗?
“这是一首很美的诗,我们的讲授也应该有些美的东西与它相配才对,所以,让我们首先把这首诗朗读一遍,我为大家配上音乐。”
升入高中之后的第一堂语文课,一听说要配乐朗读,大家都感到十分新奇,一些学生马上像小学生一样把书摆在桌上,跃跃欲试。
我打开音乐文件,暴风骤雨般的鼓声和强劲的电吉他声响起,声音马上占据了整个教室——是一首重金属摇滚。学生脸色由兴奋变为惊奇再变为狐疑,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读啊!”
我站在讲台上微笑。
学生苦笑着说:
“没法读。”
“怎么没法读?”我故作无辜,“这是排行榜上最有名的曲子之一,也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我在黑板上写下“Nightwish乐队She is my nightwish”几个字,“怎么,你们不懂摇滚?”
“这首曲子太快了!没法读。”
学生回答。
“哦。”我作恍然大悟状:
“那么你们认为这首诗是慢的,是吗?”
“是。”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请从文本中找出这首诗应该读得慢的原因。”
学生开始翻书寻找。
“诗歌开头是‘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所以应该轻一点,乐曲太闹太吵了。”
另一个学生说:
“结尾是‘悄悄的我走了’,说明应该是悄悄的,也要读得慢一点。”
还有一个学生说:
“第二节‘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意境很美,也应该匹配舒缓一点的音乐。”
我在黑板上写下“轻柔、舒缓”等关键词。
“哦,看来摇滚,尤其是重金属摇滚不太适合这个,”我表示赞同,“同学们说太快、太吵,看来我找的这个音乐不好,那换这个如何?”
我打开另外一个音乐文件,管弦乐队演奏的是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乐曲刚出来,有学生脸上露出了难以接受的表情,更有学生开始摇头。
“刚才是摇滚,你可以说是愤青的曲子。”我在黑板上写下“施特劳斯《春之声圆舞曲》”几个字,“这首曲子表现的是春天来了,人们对美丽自然的赞美和歌颂。这可是世界名曲啊,怎么?你们这都不喜欢?”我微笑着问。
“不是不喜欢,”有些学生似乎没明白我是故意的,还在辩白,“是这首曲子拿来配朗诵也不合适。”
“古典名曲你们都觉得不合适?为什么?”我再次作无辜状。
“这首曲子太欢快了,诗却是有些哀伤的。”
“你怎么知道是哀伤的?”
“他离开母校了,所以有些哀伤。”
有学生回答。
“是吗?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很高兴,心里想:我终于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我为什么不哀伤呢?”
学生哄笑。
“倒数第二节‘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里的沉默我认为表现出了一些哀伤。”
一个学生找出了文本的意象。
“第二节的‘河畔的金柳’,我也觉得有些哀伤的样子。”
“哦,为什么是金柳呢?”
我问。
“因为有夕阳的照射。”
学生纷纷回答。
“哦,夕阳西下,那么徐志摩是不是和马致远‘断肠人在天涯’的感受一样呢?”
我为学生朗诵《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不一样。马致远的忧愁是悲凉迷茫,而徐志摩的忧愁是淡淡的忧愁。”
“哦,是的,在这首诗里,虽然是再次离开母校,但是徐志摩的忧愁并不是呼天抢地的痛苦,也不是前途未卜的迷茫悲凉,而是唯美而优雅的淡淡的哀愁。”
我表示同意,把刚才发言的关键词写在黑板上。
“那么,我们试着来把前四节朗读一下。”
我起头之后,学生朗读了一遍。
“看来这首曲子也不行。那么只好再换了。”
我又打开一个音乐文件,弦乐队齐奏危机四伏,学生又开始面面相觑,我故作不知。接着,铜管乐队高亢嘹亮的齐奏响起,很多学生知道,我又“耍”了他们一次,开始笑了起来。
“怎么不读啊?”
我也笑着问。
“这个音乐也不行!”
学生说。
“这可是瓦格纳的《女武神》啊,很好听的曲子,也是世界名曲。”
我在黑板上写下“瓦格纳《女武神》”几个字。
“这首曲子太激昂有力了。”
“哦,是吗?”我笑着说,“的确是的,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这是希特勒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学生大笑。
“希特勒上台的时候,很多作曲家的作品都被禁了,而瓦格纳不但没被禁止,而且纳粹政府还大力宣传。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样的音乐听了让人血脉贲张,情不自禁地就给第三帝国当炮灰去了。”
学生听得很认真。
“有一部电影就使用过这首曲子,美国导演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电影描述了越战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和造成的伤害,不仅是对越南人民造成的伤害,还有对美国士兵带来的伤害。很多原本善良的人,在上了战场之后,被邪恶的战争改变,成了疯狂的杀手,而有些人,其实已经成了变态狂。影片里面有一个场面:一群美国武装直升机载着陆战队员升空,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海风习习。指挥官在一架直升机上装了一个大喇叭,放着音乐。在这音乐的伴奏中,他们飞临越南村庄上空,开始了残酷的屠杀。硝烟四起,尸体遍地。而指挥官播放的音乐,就是这首《女武神》。
“当然,音乐是无罪的,关键是看使用音乐的人。回到我们的话题,同学们说这首曲子太激昂了,不适合这首诗,那么这首诗不激昂吗?”
“不激昂。”
“给我一个理由。”
“第三节里的‘青荇’‘柔波’‘水草’这些意象给人感觉就是柔美的,还有‘油油的’‘招摇’这些词也表现了一种柔美的意境。”
“第二节里面的‘金柳’‘新娘’‘波光’‘艳影’这些词也表现了柔美的感觉。”
“还有第四节的‘清泉’‘天上的虹’‘浮藻’‘梦’这些意象,感觉也是柔美的。”
学生纷纷回答。
“大家说得的确有道理。”我表示赞同。
“瓦格纳的《女武神》其实更像一首军歌,表现的是阳刚之美,而这首诗的美是阳刚的吗?”
“不,是阴柔的。”
“的确,这首诗总体感觉是偏阴柔的,所以说,喜欢这首诗的女孩子比男孩子多。”
很多女孩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会背的男孩子比女孩子多。”我接着说。学生脸上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原因很简单:男孩子会背了之后好去骗女孩子。”
大家哄堂大笑。
“看来大家的音乐鉴赏水准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这使我对我自己的音乐水平都发生怀疑了。”
我笑着说。
“三首曲子都被大家否决了,第一首太快、太强,而这首诗是轻柔舒缓的;第二首太欢快,这首诗却包含着淡淡的哀愁;第三首太激昂、太阳刚,而这首诗是轻柔舒缓,有些阴柔美的。那么,大家再听听这首,你们看能不能当背景音乐。”
我打开最后一个音乐文件,轻柔舒缓的吉他声响起,我在黑板上写下曲子的名字:卡伐蒂娜。声音不大,但是学生们听得很认真,不少孩子开始点头。我轻轻地问:
“这首可以吗?”
学生点头,也轻轻地说:
“可以。”
“那么,大家轻轻地读吧。”
学生们笑了,然后翻开书,开始轻轻地朗读: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摘自夏昆著作《中国最美的语文》)
作者简介:夏昆,七零后,早生一年就成六零后,本想做音乐,因考了师范而只好当老师,毕业后开始教一群七零后。现在成天跟一群零零后厮混,于是发现教育最浪漫的事就是孩子长大我变老。爱看电影,爱听音乐,有时间也写字。写了不少文章,出了几本书,多染指教育、历史、音乐、电影、诗词,但最想出的不是书,而是专辑。
内容简介:高中三年,最难的科目是语文?如何把属于学生的时间还给学生?孩子不读书,作为语文老师的家长怎么办?如何去给孩子选书,如何帮助孩子在课堂外学好语文?
夏昆,史上最忙的高中语文教师,在他的课堂里,孩子们不仅学习语文,还鉴赏诗词、音乐、电影,甚至吉他、骑游、动漫... ...他说,所有的目的,是以文学之美充盈生命,以音乐之美滋养心灵,以电影之美教化人情。他也用这些来陪伴家里自己的孩子们。他坚守“真实教育”的初心,只为追寻智慧与美。沉淀自己二十年中学语文的教学经验,夏老师在这本书中,为您讲述中国最美的语文,爱上最美的语文,成长为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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