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的反面是恨，我们恨也要恨得高雅

一、</p>我和乌鸦小姐是在空中相识的。
乌鸦小姐人如其名，一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当时我们同坐一辆缆车，乌鸦的男友有些恐高，战战兢兢僵硬着身子石化在凳子上。乌鸦小姐特大女人般地揽过男友说，你别紧张啊，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乌鸦小姐开口说，你知道韩红的《天亮了》背后的故事吗？我们一致摇头。乌鸦继续说， 99年那会儿，贵州麻岭游览区有一辆缆车坠毁，当时一车游客死的死，重伤的重伤，只有一个两岁的孩子完好无损，而他之所以生还，完全是因为他父母在缆车坠地的一瞬间，把他举到自己的双肩上。乌鸦说完，意味深长地望向男友，说，要是这车真的坠毁了，我会把你举起来的，肯定摔不死你。
车上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不约而同暗暗抓紧缆车栏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油然而生。
乌鸦倒是兴趣盎然，清清喉咙对着窗外就嚎了一嗓子：“看到太阳出来，天亮了。”歌声嘹亮回荡山谷，回音尚未绝于耳，接着“哐当”一响，缆车颠簸，竟静止不动停在了高空中。
大家个个吓得小脸刷白，乌鸦男友本就铁青的脸更加泛绿了，哆哆嗦嗦从包里扯出一个塑料袋，“哇”一声吐了个满袋。
乌鸦瞪着圆眼睛满脸无辜，自言自语，不会真的这么灵验吧。她往下望了望，又说，看起来挺高的，这掉下去不死也是终身残废啊。来来来，你怕死，快爬上我肩头来，我举着你，到时候我们摔得血肉模糊软趴趴一团，还可以给你当个肉垫。不过得当心我骨头断了从胸口窜出来扎伤你。她说得绘声绘色极有画面感，听得我们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一身，暗自感叹她不去写恐怖故事真是可惜了。乌鸦男友听罢后吐得面色酱紫，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缆车车厢狭小闷热，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呕吐物的异味，大家困在半空中异常烦躁。唯独乌鸦镇定自若，从包中翻出一支笔几张纸。问，我这有笔，你们要不要写什么给朋友和家人啊？
写写... ...写你麻痹啊... ...你... ...你给我闭嘴！男友颤巍巍地指着乌鸦大吼。
乌鸦撇撇嘴，这不是想着交个朋友，以后搞不好埋在一起，还能做个邻居什么的。她还想说点什么，看男友几乎快昏厥的脸，只好收声闭嘴。
好在，缆车终于开始动了，距离山顶路程不远，却像走了几个世纪般漫长。下车时，大家基本是连滚带爬迫不及待地跳出去的。
二、
喜鹊是乌鸦的手帕交，两人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与乌鸦截然不同，喜鹊一张嘴跟涂了蜜似的，那叫一个能言善辩口若悬河，忽悠起人来一套接着一套。
小时候，乌鸦常翻墙爬树偷邻居家樱桃吃，喜鹊负责放哨，要是被人发现了，喜鹊就拉着邻居阿姨长、阿姨短的夸得天花乱坠，乌鸦抱着一兜子樱桃趁机开溜。
乌鸦以为这种默契会一直维持下去，即使不能亲密无间，至少可以狼狈为奸吧。但能做闺密的，大致臭味相投便称知己，你喜欢的她也喜欢，因此也是最易成为感情的插足人。
劈腿这事被发现得蹊跷，有点冥冥中注定的意味，乌鸦那天赶着上班，慌乱之中错拿了自家男人老张的手机。恰好喜鹊约了乌鸦参加自己的家宴，乌鸦下班后便去喜鹊家了。等待她做饭烧菜的时间，乌鸦百无聊赖拿出手机准备刷微博，刚一开屏幕，发现老张的手机居然自动连上了喜鹊家的wifi。
须臾之间，乌鸦觉得天旋地转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变故来得措手不及。但乌鸦也不是普通人。她强压住惊讶与怒火，当机立断给老张打了电话，通知他明天仨人一起吃饭。当下她尚且心存侥幸，不愿此时质问喜鹊，她和每个傻姑娘一样希望wifi 是个意外，是自己记不得曾用老张的手机连接过，又兴许以前老张帮自己拿东西的时候自己连的。乌鸦在心中为这个意外找了无数的借口。
到了餐厅时，乌鸦故意让喜鹊和老张坐一排，自己坐对面。
乌鸦不动声色，抬头看着喜鹊和老张，决心孤注一掷，诈他们一诈。
我知道你们的事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张脸上表情变化多端，先是惊愕，而后松了一口气似的转瞬即逝。他低垂着眼皮，不敢抬头看乌鸦，你都知道了？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乌鸦却浑身打战，犹如置身冰窖。
乌鸦期待老张否认，大家嬉笑一下，忘记这个无伤大雅的插曲继续欢乐晚餐。再不济，乌鸦预想老张会惊慌失措，拉着她的手说听我解释。然而，这些桥段统统没有出现。反倒是喜鹊慌了神，你看到了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他都承认了，你还立什么贞节牌坊！好一对狗男女啊。乌鸦的理智全线崩溃，歇斯底里地尖叫出来。你们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演戏累不累？现在终于杀青了，不用再假装了，我们该共饮一杯庆功酒。你们庆祝熬出头，我庆祝没像武大郎一样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毒死了。老张真是给自己长脸了，以前连蟑螂都是我给你拍死的，现在吃了熊心豹子胆，合着窝边草都敢啃了。
店里的人听见声音，偷偷回过头张望。老张皱着眉头说，你冷静一点。
冷静？乌鸦冷哼一声，你要我现在冷静，除非给我一颗原子弹，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轰成灰烬。
你别满嘴脏话，发生这事绝对不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你从来都没想过你自己也有问题吗？你看你，对我永远没有一点表扬，从来都是批评。取笑我恐高，讥讽我怕虫，说我不像个男人。男人需要的不是严师，而是粉丝，你懂吗？老张眼里的愧疚消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愠怒。
话说得如此明白，乌鸦怎么会不懂？是啊，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男人跟女人一样也喜欢听甜言蜜语。男人需要一个仰视他的眼神，从来不是挖苦但利于行的忠言逆耳。但乌鸦不是喜鹊，从古至今，乌鸦鸣丧，喜鹊报喜，性格使然，难以改变。
胜负已分，乌鸦被人折断旗帜，从山顶推下来。纵然如此，摔也要摔得漂亮，事情已经很狗血了，她不介意演一回电视剧。于是，她站起来，举起面前的水杯把杯里的水尽数浇在了老张头上。喜鹊惊叫跳起，老张愤怒难耐。
我最大的问题就是认识了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狗男女！
乌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
同时被两个最亲密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感觉，乌鸦现在最清楚不过了。
这种挫败感缠绕她，像一个巨型黑洞无限拖扯她往不见底的深渊里拉。
乌鸦久久避不见人，每天下班后就窝在沙发里发呆。她还没能从五雷轰顶的打击中浴火重生，电话铃声大作，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话筒里传来喜鹊的声音：我们要结婚了，想来想去还是希望你能参加我们的婚礼。
乌鸦脑细胞飞速转动，复读了无数遍喜鹊的话，她想欺骗自己这个电话是自己的幻觉。喜鹊的话那么不真实，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婚呢，老张不过是跟她玩玩而已，很快就会识破她除了会甜言蜜语，实际上一无是处。喜鹊也不会对老张真心的，她那么水性杨花，只是一时兴起抢了老张而已，怎么可能愿意安定下来嫁给老张？
喂，喜鹊在电话那头重复几声，你在听吗，乌鸦。
你怎么能嫁给他？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不了解你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从小到大，你为了让人喜欢你不择手段。我的玩具你抢到手就丢掉，身边哪个男人不是被你追到后甩掉，你抢老张无非为了证明你自己的魅力。为什么一定要选他结婚？为了证明你赢了？... ...
不是的，乌鸦。喜鹊打断她，我真的累了，我想找个好男人嫁了。
呵，好男人，你心中的那个好男人曾经是我的，你想安定，却抢了我原本的家，还指望我和你一起普天同庆吗？乌鸦冷笑。
谁的老公以前不是其他人的男朋友，我们都不是清白的。
其他人？我在你口中就是毫不相关的其他人？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你有把我当过你最好的朋友吗？
有，但我决定跟老张在一起的那一刻，就没法跟你当朋友了。
那真是劳烦您这么长时间演得这么辛苦了，虽然你人长得丑，演技还是过硬的，该拿个金马最佳演技派奖杯。
喜鹊在那头沉默了一阵，说，乌鸦，是，不得不承认你是比我漂亮，不过没关系了，反正最后我才是胜利者。上天是公平的，什么都没有的人更能成功，因为他们愿意放低姿态，抛弃可笑的脸面，不顾所谓的道德标准，处心积虑只为获得想要的。
乌鸦握着手机止不住地颤抖，她一字一句对喜鹊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婊子，你会遭报应的！
挂断电话以后，乌鸦领悟到无论你做人多么成功，你永远玩不赢贱人，因为君子困于规则，有所为有所不为，而贱人总会不择手段无视道德底限，轻易夺取你的珍爱，顺带摧毁你的三观。所以，乌鸦此刻选择不去做一个纯粹的好人，即使报应不爽，她今日只相信报复。
乌鸦在咖啡厅里说要把喜鹊和其他男人的裸照人手发一份的时候，我们拍手叫好，表示大快人心，纷纷献计：裸照太俗套也有损阴德，不然你学豆瓣上小护士给喜鹊喂蛔虫卵，让她满嘴蛔虫咬不断如何？
玩笑归玩笑，纵使她讲话的样子很认真，可我们每一个人都打心底不相信她会做这么缺德的事。乌鸦虽然嘴黑但心不黑，绝对是根正苗红的好姑娘，心狠手辣地玩阴的事她干不了。然而我们都低估仇恨迷失心智的力量，当微信里真的收到喜鹊和其他男人的床照后，我们都呆了。
大家震惊之余不忘问乌鸦如何弄到这些照片的，乌鸦冷笑回答，她过去主动发给我的。
女人的友谊果真薄如蝉翼，要好的时候裸照都可以分享，一旦翻脸又能毫不留情往对方要害捅刀子。
乌鸦终究得偿所愿了，艳照被传得满城风雨。喜鹊同老张拜拜了，在圈子里也混不下去。愤恨难平，一纸诉状把乌鸦告上了法庭。
然后，乌鸦就收到老张在这段感情里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是人渣，你就是个婊子！
四、
我们都觉得这事做得太过，结局不算喜事一件。若给自己遇上，虽也难以包个红包讲声祝你幸福，但大可以落下一句祝你们穷困潦倒、不孕不育，然后潇洒走人，不必闹得鱼死网破，撕破脸面对簿公堂的程度。
喜鹊和老张散伙那天，乌鸦在酒吧摆庆功宴。
英语哥举着杯子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拍在桌子上，说，靠，你真他妈没劲透了。
是吗，我也觉得没意思的。乌鸦面无表情，从我嘴上抢过烟，深深吸了一口。
被劈腿时没流过一滴眼泪，被喜鹊呛声时也没哭，乌鸦却被一口烟呛得眼泪横流。
报复没有给她带来快感，只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失败。她做的那些事情使她降级到和喜鹊毫无差别。这所有的恶果只能嚼碎了，自己咽下去。
如果爱的反面是恨，我们恨也要恨得高雅，不能恨着恨着就变成了原本最厌恶的人。若拿别人的错误伤害了自己，拉低了自己的格调就是愚不可及的悲剧一出。
所以，我轻易不骂人，因为我知道当你骂别人的时候，自己就成你骂的那种人。
人生无非贪嗔痴。
爱情像是赌博，不是全赢，就是全赔，输的越多的人越想扳本。人容易被不甘拖着走，被妒忌和憎恨蒙蔽双眼。
恨有的时候比爱更容易毁了一个本性善良的人。并且，处心积虑恨一个人甚至比爱一个人付出的代价更高。咬牙切齿，睚眦必报，便也就毁了自己的良善，最终苦的还是自己。
无论是分手的朋友还是恋人，他们代表的是过去的一部分自己。否定他们，就是否定了过去的自己。承认他们的不堪，无异于承认自己品味极差。
不能接受的事，无法原谅的伤害，就让它在决裂的时候，恩怨一笔勾销吧。
也只有经历过这些丑陋的欺骗，背叛，伤害之后，我们才能明白爱对一个人，人生就等于做对了大部分事情。（原名《乌鸦小姐复仇记》，摘自虞菜菜新书《活着便要温柔相爱》）
作者介绍：虞菜菜：韩寒“ONE·一个”人气作者，风靡网络的《备胎姑娘》《不能恋爱的理由》等红文作者，笔锋冷酷不羁，戏谑中饱含深情热泪，被誉为“用最残酷的方式讲述最暖心的故事”。新书《活着便要温柔相爱》正在火热销售中。微博ID/@虞菜菜是孤独的海怪，公众微信号/Vyucaic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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